奔波了一下午，除了了解到添福精肉的董事长是个霸道专横、冠冕堂皇的人之外，一无所获。她碰了一鼻子灰，几乎是被人撵出了办公大楼。
遭遇如此壁垒，调查怕是无法继续了。
“两天后要是社版还是空窗一片，你就给我收拾东西滚蛋！”
主编的最后通牒在脑中挥之不去，简直成了她专属的bgm。
记者是她自小便憧憬的职业，不管怎样，饭碗不能丢。先随便搞一篇果木烤肋排级别的素材安抚一下主编的情绪，但愿他大人有大量，不和她这个新人计较。
颗粒无收的她没有脸面回公司，况且现在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她沿着人行道漫无目的地行走，心里盘算着用什么样的素材作为备选，以解决燃眉之急。但走着走着，她却发现了一件不同寻常的事。
透过灰暗的沿街橱窗倒影，她看见一个穿着水蓝色衬衫的高个男人跟在她身后寸步不离。她尝试着加快脚步，他立刻跟了上来——她被人跟踪了！
他是什么人？难道是e.i的人？不，稽查官通常都是穿制服的，没有微服私访的习惯。那他为什么要跟踪她？难道与添福精肉过劳死事件有关？她的心跳隐隐加速，急中生智之下，她仓促地闪进一家五金店。
蓝衬衫在店门口晃了晃，并没有进来。那人身材大她一圈，硬碰硬绝对占不到便宜。她买了把扳手以备不时之需，深吸一口气，重新回到人行道上。
他很快又跟了上来，她们就这样一前一后走过几条街，来到人流密集的商业区。她觉得安全得到了保障，便突然一个转身，虎视眈眈地瞪着他。
“你干嘛跟踪我！”
那人怔了怔，随即板起脸，表情凝肃，她下意识捏紧藏在口袋里的扳手。
但她立即意识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这件水蓝色衬衫不正是警方的制服嘛！
“你是警察？”
早说嘛！她刚才差点以为是添福精肉高层委派黑社会成员，要来灭她的口呢！
对方不置可否，冷冷地命令道：“你的证件给额看一下。”
白昕祎摸出了记者证，在对方端详证件的同时她也打量着他。这位年轻警察身材高大、皮肤黝黑，乍一看像是短发的傅须庭。平心而论，他的五官分开看都还算不错，可组合在一起却面露凶相，大概是因为总皱着眉头的缘故。
“切，原来是记者啊。”他的重音落在“记”字上，语气里充满了鄙夷。
她不悦地收起证件，反问道：“警察为什么要跟踪我，我做了什么值得你们如此浪费人力资源？”
“少油嘴滑舌。我看你是从石启光办公室出来的，你是他什么人？找他商量什么事？”
虽然不情愿，但出于公民义务，她还是把过劳死采访的事全盘托出。
“我还以为你们只关注明星露点和网红小吃呢。”他嗤笑了一下，又板起了脸勒令，“你给我离那家公司远一点。”
“为什么？”她忿忿不平地问。
“没有为什么，你不要干扰我工作。”他的语气不由分说。
“现在是你干扰我工作！”她反驳道。
他啧了一声，突然放低姿态与她协商起来：“不如这样，我可以拿其他人的丑闻交换，以一换五也行，保证条条具有头条价值。条件是你不许再调查那家公司了。”
她当即反应过来——这不就是典型的地方保护主义嘛！
从企业规模来看，添福精肉是本地的纳税大户，又帮镇府解决了弱势群体的就业问题，乍看之下简直就是造福社会的良知企业。因此对于捕风捉影的负面流言，不仅企业避之不及，现在连政府都想装作视而不见。
不，已经不是视而不见那么简单了，他们甚至警匪一窝，派公职人员出面干预新闻自由！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于是她大义凛然地举起记者证：“在这个贪赃枉法、徇私舞弊大行其道的肮脏社会，总得有人尽职尽责，做好自己的本分吧！”
可笑的是，义正辞严地说完这番话后她便连滚带爬地跑开了。虽然丢人，但那名警察的威慑力真的不是一星半点地大！
她本以为他会追上来、甚至找个莫须有的罪名逮捕她，但当她跑出老远、回头判断敌她距离时，却发现他只是在原地唉声叹气，虽然表情依旧凶神恶煞。
她直到跑不动了才停下脚步，可一旦停下，调查无果的挫败感又席卷心头。落日余晖照耀在人头攒动的商业街，在她心里徒增了落寞之感。
手机突然震了起来，把她吓了一跳，一看，是孙荀前辈打来的电话。
“小白妹子，还不快回办公室？！”
“办公室？不是已经下班了吗？”
“赶紧回来吧，总编已经……”他用气声说，“总编已经暴跳如雷了！”
暴、暴跳如雷？！
……
一踏进办公室大门，那种空气中难以名状的紧张感和压迫力扑面而来。
她悄悄环视一周，几乎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在，素来准点下班的孙荀前辈默不作声地翻着辞典，娱乐版块的同事们个个哀怨地瞪着她。
“死到哪里去了！你知道大家等了你多久吗？！”主编突然出现在身后，他沙哑的低吠预示着风暴来袭。
又不是她让他们等的。
“你刚才跑去添福精肉寻衅滋事了吧？”
寻衅滋事？只是再正常不过的采访而已呀，虽然结局不欢而散，但被主编这么一说，好像她是揣着刀枪棍棒去威逼利诱的一样。
“只是普通的采访而已。”
“普通的采访？你前脚刚做完普通的采访，后脚人家就打电话来说要告你诽谤，要不是我拉下老脸好说歹说，你他妈的就要在铁窗里写头条了！不仅是你，我们整个网站都要跟着倒霉！”
想不到那家公司的危机公关反应简直风驰电掣，这么快就对她实行了精准打击。
“你识不识字？给我看看这是什么！”总编气急败坏地把网页切到赞助商栏，添福精肉的名字赫然出现在榜首。
原来添福精肉是他们公司的最大赞助商！难怪前辈说即使她写出成果，主编也不会给许可，她的行为简直就是在自断公司财路嘛！
同时令她恍然大悟的还有与礼仪小姐和石启光初遇时他们亲切热忱的反应——他们一定以为她是作为被赞助者的牙羽，专程前来替添福精肉高唱赞歌的。
可以想象，今天心情经过最大落差跌宕的人并不是她，而是石启光，他本以为光辉正面的形象将被大书特书，谁知来了个不谙世故的愣头青猝不及防地揭他老底。
“那家公司不单纯……”她的反驳刚冒了个头，便被主编掐了话筒。
“你给我闭嘴。”他一掌劈在桌上，台面上所有东西都抖了三抖，办公桌没被劈裂也算是个奇迹。
孙荀前辈将他最喜欢的盆栽往里面推了推。
“叫你回来就是想给大家竖个反面典型——你身为记者，不完成本职工作，却总想着走歪门邪道，现在连赞助商都给得罪了！
“添福精肉是一家极具社会责任感的企业，他们为社会福祉做出的贡献是那些巨型寡头公司都无法比拟的，石启光董事长也是对弱势群体捐助良多、目光长远的企业家。而你为了博人眼球，不惜信口雌黄、颠倒黑白！
“你的采访伤害了一位无辜的慈善家，简直太辜负我对你的期待了！像你这样不具备职业道德、不按社会准则行事的人根本没资格当记者！”
主编的脸扭曲得像被捏大力捏过的空易拉罐，她看着他的血盆大口一张一合，心中愤懑到连一个字都听不进。
她没资格当记者？她扪心自问，倒不是自诩清高，但既然吃人血馒头的董事长能当慈善家、与黑心企业钱权相护的人能当警察、像主编那样沦为金主发声筒的人能够决定一家新媒体公司的传播论调，为什么唯独她偏偏没有资格当记者呢？
主编将满腔怒火宣泄完后扬长而去，其他同事也带着或好事或埋怨的眼神纷纷离开。头顶上的日光灯一盏一盏熄灭，办公司里最后只剩下她和前辈两个人。
“调查进行得怎么样了？”他问。
“很不顺利。没有证据、没有头绪、没有支援。”她越说越觉得自己凄惨。
“而且看样子，主编也不会替你报销外勤费用了。”前辈苦笑着说。
还报销呢。要不是有劳务合同约法三章，她恐怕早就被主编一脚踢出办公楼了吧。
前辈拎公文包，经过她身旁时拍了拍她的肩，又重重地叹了口气，阴沉的态度好像在做临终告别一样。
她兴意阑珊地走在走在街头，手机震了一下——一条新邮件！难道是举报者发来的？她立刻拿起一看，却失望地发现只不过是条垃圾广告罢了。
尽管多次尝试联系，过劳死时间的匿名投稿人却没给出任何反馈。她这边可是赌上职业生涯进行采访，对方却好像在逗她玩一样，这一点让她感到十分不安。
夜幕已深，大街上到处都是寻欢作乐的人群，有如丧家之犬的她显得格格不入，只好匆匆躲进一家小酒馆。
说起来，从收到邮件的那一刻起她便不间断地奔波走访、滴水未进，但现在虽然饥肠辘辘，却没有大快朵颐的心情。
“先来杯啤酒。”她朝柜台喊了一声，又觉得空腹喝酒对胃不好，于是再叫了一碟糟毛豆，谁知道糟毛豆实在太下酒了，之后她又连喝了好几杯啤酒。
自从从银海咖啡馆离开以后，她就很少喝咖啡了。
什么借酒消愁都是骗人的，纵使千杯下肚，她心中的郁结与愤慨依旧难以平息。不过这么一来二去的，原本就极少贪杯的她很快便眼前朦胧、意识模糊成一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