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一个人的给予,或者说一个人的价值本身,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的心量,以及内心恐惧的大小?
恐惧越大,自私越大,便越倾向于将事物占为己有,并引发人与人之间日渐浩大,直至牵涉到两个国家的战斗。而当一个人无所恐惧,没有任何占有与自私的欲望时,便能够平心静气,全心全意地付出。
可是这些自私与恐惧,到底来自于哪里。
如若我是盘古的女儿,那么我还会害怕自己迷失在荒漠之中么?她心下问道。
在荒漠中迷失过的那个我之所以会感到害怕,是因为想到自己可能再见不到家人和朋友,怕自己受到野兽或鬼怪的伤害,怕自己饿死或渴死在荒野。
那么曾经那个孑然一身立于天地的盘古,他为什么没有害怕过?
会不会因为他没有家人,所以他并不知道什么叫作抛弃。会不会因为那时身边没有旁人,因此他也没有机会受到自己同类伤害。可是那时他以什么为食?
也许那时的人,在燧人氏发现了钻木取火之前,只会食草,食树叶,食猎捕而来的野兽的生肉。因此也从不会为了没有吃上一顿烹饪的当的美味的饭菜而感到慌张。
若是这样的话,那么那个发现了火的燧人氏,到底是帮了人类,还是害了人类?
一个习惯了吃熟肉的人类,若是从小就走丢了,不会钻木取火,又吃不得生肉,那么,即便他会打猎,能猎到活物,却也无法再将他所猎取的肉吃下肚去。
假设我是个啃树皮,风餐露宿也能活下去的人,那么那次在荒郊野外的迷路,还能让我害怕担忧成那个样子吗?
再说到那有巢氏,教人们建造了屋子而使人们不再居住在山洞里,或者野外。人从习惯了住在野外慢慢转而住在建造好的房屋里,冬暖夏凉,又能遮风避雨。霎那拥有了安全感并慢慢地习惯了这种居于室内,不被风吹日晒的舒适感。苒苒感受着自己现在这种居于屋内,安全又舒适的感觉,不禁将自己的脚挂到了窗沿上徜徉着。
可若是某天房屋倒塌,人又流落到露宿荒郊,那时的他们还能再习惯吗?如若是如她这般,完全不懂得如何建造屋子,那岂非凄惨?古人云,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自己离开司马府的第一年已经品尝到了没有了那种种奢侈好处的苦头,若非一份清爽的自由,她早已忍受不了回去了。何况是需要风餐露宿,日夜受雨雪风霜的困扰。身体也一定吃不消。她想,人的害怕,或许就来自于对“已得到”之物的“再度失去”。
而且那时候人这么少,就连婚嫁这种羞羞的事情,伏羲也只能与自己的手足进行,娶了自己的妹妹女娲,也似是当时唯一的女人。谁都不知道,伏羲那时为了能和自己的妹妹结为夫妻,是不是和别的男人有过一些暴力行为。比如动物就会,公的打赢了,就能和母的□□生子。比如野兔。苒苒小时候在湖边看到过这样的情况。那时候她静静地躲在树上,那天风大,空地上的野兔的耳朵也变得没有平时那般敏锐了。
苒苒试着邪恶地在脑中设想了一下自己与兄长结为夫妇的场景。那种感觉让她觉得有些古怪和不可思议。但若非要嫁,她想,她肯定会选择嫁给大哥哥。谁要嫁给二哥那个古灵精怪,爱搞恶作剧,又总是取笑她的不安分男子。她对二哥极为不满。但转念间又想起小时候带她一起玩,教她认路,也并没有为自己和阿曦玩争风吃醋,又不禁对他感到宽怀了。
哎,其实二哥也还不算太赖……不如就将勉强将二哥纳为小妾,也算尚可。她也没管哥哥们是不是已经同意她做的这个亲兄妹之间婚嫁的决定和安排,私下里似是正儿八经地打定了主意似的。想完了,又不禁对自己正经八百的样子哑然失笑。
又一次想起了曦哥哥。
曦哥哥也像是自己兄长般的存在。但是,却是与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兄长。
既然没有血缘关系,就符合了现在的婚嫁规矩。
那么既然如此,若是嫁给曦哥哥,她会愿意么?
这是她第一次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由于从小就因为喊阿曦为哥哥,脑中自动地将阿曦与自己的兄长并列,从来也没有考虑过这个可能性的存在。当这个念头侵入了她的脑子,她突然一骨碌地坐了起来,手心托着下巴,认认真真地地考虑起这个一直被自己所忽略的可能性来。
?
靠在窗边的叠席上翻着书页,一边面思考,一面阅读。想着想着,书页掩面,竟迷迷糊糊地入了梦也未曾察觉丝毫。
睡梦中只见自己无故出现在一片苍茫的大地之上,目所能及之处,竟都一片空寂。
那地方与镇子外萧瑟恢弘的荒漠极相似,又似是更加荒凉。空旷无垠,连一座红石山丘都没有。
整片大地上皆都铺满了一层白茫茫的厚光。可抬头望去,却又望不到太阳,竟不知光从何来。
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
苒苒在这片灿若暖阳的光芒里缓缓向前而行,步伐坚定稳妥,似是意欲走到某处尽头,却发现这地方似是没有一个尽头。
忽然,从地平线处猛地出现一头巨大的飞龙。龙身长着庞大的羽翼,通体发亮发红,仿佛从头到脚都在燃烧着熊熊大火一般。挥着四只坚韧利爪,踏着半空中深浅不一的云层直直地往这边飞来。它扑腾振翼飞至苒苒眼前的那片上空,绕着这片空旷之地缓慢地飞舞了几圈,神情威严,姿态宛如天界圣物般神圣而不可侵犯。
它飞翔至近处的上空绕圈的同时,双目紧紧地盯着下方的人儿,炯炯的目光一霎不霎,似是在研究这个行走的活物究竟为何种生物。却又似在候命于她,等她对自己下达指令。
苒苒看了一眼这围绕在自己的上空来回飞舞,目似火铃,凶神恶煞的庞然巨物,此时心里竟毫无半点恐惧之感。她一步未停地依旧信步向前而行,似是完全没有丝毫将火龙放在眼里。那神态竟仿佛这庞然大物全然是自己麾下的一只坐骑或宠物而已,而自己正是如人类独一无二的初祖盘古氏般,是一位此时此刻正于天地间傲然行走的唯一天神。
那种感觉甚是奇妙。
转眼间,只消得一刹那,天空又迅速转而成了黑夜。
整片夜幕笼罩住了无边无尽的荒原,飞龙亦瞬间不知所踪。暗蓝色的天空中星子璀璨,跳跃般地不停闪烁。巨大的银河凭空而现,如一道瀑布直逼天际,其星子的繁多似是沉重得直欲压人而下,其色彩闪耀如一袭绮丽宽广的银丝绸缎,大块大块地点亮了整个夜空。
那前赴后继般,连绵不绝的星子颗颗绽开辉煌,犹如果园里成熟了的葡萄般一串一串地结合聚集在一处接着一处,时拢时放,时散时聚,纷拥而至,密密相连,遥远而悠悠地发出惊人灿烂,炫丽夺目的光芒,与下方的无垠荒原一同构成了一整幅令人叹为观止的自然画面。
苒苒独自伫立于那片覆盖了漫天耀目星子的茫茫旷野,似是被眼前的景象看得入了迷,整个人都痴痴得,仿佛全然忘记了探寻自己时下究竟身处何方,此时何世,今夕何年。
立于一处,她寂寂地盯着眼前一望无际的如墨苍穹和那漫天铺展莹莹如万千同在闪耀的宝石和水粼粼面波光般不计其数的星子,一时间竟如鲠在喉,感动得忘记了如何用言语来形容眼前的壮丽景观……这时,她似是隐隐约约看到远处有个人影,正在朝自己缓缓走来……
?
醒来后,她呆呆地望着窗外正在西下的斜阳所照射至此的光芒,沉静了许久。
直到阿黄从外面回来,站在院中响亮地吠了几声,对她通报自己的准时归来,她才缓缓地坐起了身子。那身姿神态就像一个刚刚历经了沧海桑田的疲倦老人,不再如那血气方刚的青少人般,终日急着面对现实,闯荡人间。
一阵微风拂来,她浑身一个激灵,故而又清醒了一些。
这时候,几道光束正斜斜地从西面的窗子射进来,照亮了书架角落里摆着的那个,至今不知是谁留在院子里的轻巧凉亭木雕。
一寸相思千万绪
人间没个安排处
这两句诗,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浮现在了她的脑海中。
所以,这样说来,这个精致之极的木雕,应该是为了她的生辰而摆放在那里的礼物咯。
所以,那是一份给她准备的生日礼物,是某个有心人专门选择了时机,送给她的。
只是她却不知道送给她这份礼物的人是谁,对这人的身份,依然全然蒙在鼓中。甚至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
一寸相思千万绪……一寸相思……安排处……这个人在为自己的一寸相思,意欲在人间寻找一个安排处。他想找到某个地方,安置自己一厢情愿,单相思的爱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