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夜游
作者:何白兔      更新:2019-09-02 00:16      字数:3174

苒苒走到镇中心,又从平安街走出了镇门。

城墙外是那两道狭长逼仄的山墙,拥挤得似是只能穿过一匹瘦马。衬着漫天星月的光,两座高耸贴近的悬崖缝隙间,出现了她一个人小小的身影。

这次,她与心中的恐惧仅打了个照面而已。哪怕是在夜里,哪怕四周死一般的安静。

很快,她便走到了荒原之上,再度置身于大漠。

只见一轮明月悬挂在荒漠无际的上空,星星点点的银河穿越整个黑暗的天空。

她想起自己前几日,半卧与小厅床边叠席上看书,不小心睡过去时所做过的那个梦。

不同的是,眼前的荒漠里有着延绵的石丘,也并不会出现任何周身燃烧着的巨型飞龙。

但银河星空倒是在的,以无限的姿态铺展在无边无际的墨色天空。也一样美得令她感到窒息。

她极少有心思在这样的时候走到这个地方来,自从那次有了那般星空下的一个梦,她便一直心存欲念,想出来看一看,现实中的夜间荒凉到底是什么样的。只是这一次,她不再被任何恐惧感笼罩了。

夜的静谧悄悄曼延在微凉的空气中,时而有风吹动挂在老树枯枝上的叶片,带动地上的沙砾,并在石逢中吹出箫的声音。也吹动了她的披风,微微地猎猎作响。草丛里的昆虫肆无忌惮地在这片空旷中发出阵阵鸣叫,偶尔又暂停一会儿,衬托着荒漠的幽静、遥远和一份旷古的寂凉。

荒芜的石丘向远方无限地舒展,大漠用它的广阔连接着无际星空,似是在告诉所有来到这里的人们,在在这个地方,虚无是存在本身。

她慢慢走上前方的一座石丘,从缓坡慢慢走了上去。需要攀爬的地方便向上攀爬了一番。

自小便爱在外面野的她,从未为自己登上一座石丘的能力而担心过。

只是这次有点不一样,因为这次是在夜里,十七岁的她,一个人。

很快,她便到达了石丘的一个高处。

那里有一片空地,散落着一些大大小小的岩石。她停止了攀爬和行走,四周又回到了极度的安静。

她抬眼,望向前方。她知道这是唯一一个能隐约从这里看到火镇一个角落的地方。过去,在她的孩童时期,她也曾来过这里。但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远处的火镇如预想般地露出了一个角,它被一片夜的祥宁包围,静静地躺卧在一片昏暗中。

微弱零散的灯火在跳动着发亮,偶尔传来几声极低极低的狗吠。月亮的光芒铺盖在这片掺插不齐却简单朴实的房屋上,勾画出一幅悠远空寂的图画,渲染出一片荒凉幽远的微光。

这便是她出生和成长的地方,她想。而她从来都没有离开过这里。一切关于火镇以外的事情,都是她从别人那里听来的。这些人里有每年来司马府探访的,来自于中原的各种父亲的朋友,有那些坐在茶馆里喝茶的异乡人,会说汉话的大胡子西域人,各种话本,野史,私塾先生在讲课时候说到的那些片段,还有大哥哥带给自己的礼物,以及从外面回来的人们身上所具备的那种,全新的气质。比如那天的阿坤,拓跋坤。

苒苒就这么坐在一块平平的石头上,歪着头摆弄着旁边的枯枝野草,看着远方想着心事。她想什么时候也许就在这个地方,在火镇里,会和自己将一生相伴相知的人碰上呢。那将会是一件多么浪漫的事情。到了那个时候,他们俩便可以单独得,走在这片无人的野地里。她便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她当然希望这个人会是拓拔坤。只是这种事情,怕是也由不得她来决定。

像拓跋坤这样的存在,不一定会对她有所注意吧,她想。

他这样的人,或许应该和百灵坊的方姑娘能成为一对为人所称颂的璧人。毕竟方姑娘也有着令男子神魂颠倒的绝佳容貌。或许,也只有如她一般的姑娘,才能配得上如他一般的公子了。

苒苒幽幽地想着,在心里为拓跋坤安排好了俗世间最适合他的恋人。

而且,方姑娘的家世也好。她们家是做染坊生意的,在镇子里也算是富裕人家的女孩。苒苒知道方家,是因为自家的布坊和她家的染坊铺子有过业务方面的来往。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母亲带着她去过方家的染坊。

方姑娘也爱美,既长的美,又懂得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行为举止温柔得体,就像个真正的姑娘家应该有的样子。她应该也是父亲心目中,一个女儿家应该有的样子吧。也许父亲希望我成为像她那样的姑娘也未可知呢。苒苒想。方姑娘和拓跋坤,他们两个才是绝配。

自己不如还是少一些期待。喜欢归喜欢,生活似乎已经教给她,做人有时候还是需要符合实际一些。她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之处,虽然她相信奇迹的存在,却总是觉得奇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概率微乎其微。

她相信神话,相信天地间一些听起来不可思议的事情。她相信那些传说都是真的。也相信总会有一些人们预料之外的事情会一直发生。

她相信在人的自然天性中,不管曾被妒嫉,占有,羞耻,内疚等不好的情绪引出过多少邪恶丑陋的想法与作为,最终也会重归于平静和谐,最终也总会有机会让良善温柔的那一面展现出应有的光辉来。

她独自坐在那片无人的野地里,望着那片星空静静地思考,思考着关于天空大地存在的神话,以及在这片天地间生活着的人。

?

天空是无限的蓝,连接着沙漠的极限,透明的地平线舒展在遥不可及的天边,祥和地展示着它无色的存在。

太阳的光辉柔和地温暖着这片荒漠,和那里每个角落,每根杂草,每颗石子。

荒芜的石丘高低不平,连绵起伏,在灿烂暖阳之下宁静地朝着天与地的连接处延伸。

天边,在蓝天与黄沙相接的地方,几片孤独的白色云朵懒懒地漂浮在半空中。

紧接着山丘的是一片空旷的平地,方圆几里孤孤单单地长着一棵老歪树和几簇荒草丛,附近堆着形状不一的大石头。再过来,就是一个镇子,它叫火镇。

离集市不远有一条安静的巷子,在那里有一座不大不小的院落。

院子半高的木门总是半虚掩着,上面垂着一束干草编的悬挂物,风吹来,那铃铛便叮叮作响。

院子里头有一间不大不小的木头房子,l字型,纸糊的窗户被木棍支起,门上爬着某种叶子扁扁,枝条长长的绿色植物。窗前长着一棵粗大的老树,枝繁叶茂,在空地上撑起一大块阴凉。

就在树和屋子的不远处,有一口古旧的井,井缘的石头有好些都脱落了,散在沙地上。

那是一口几乎无水的枯井,孤孤单单地呆在那儿也不知道有多少时间了,谁也没去在意它。大树下,一只大黄狗懒懒地趴在地上晒太阳,一动不动。它只会在听见院外有脚步声时才竖一竖耳朵。

太阳光将院子填得满满的,主人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顺着木房子低低的石阶上去便是木质地板的围廊。屋顶下面是一块空间,中间支着一根粗粗的木头柱子,下面是一把晒太阳用的竹椅。面对着屋子的左边是间厨房,里面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桌子和几只凳子,陈设简单。

窗头房外的墙壁上挂着一串串的红辣椒和蒜头,即拿来当烧菜的佐料又作辟邪之用。

屋子另一边有扇门,走进去是一间房,顺着里面的走廊进去又是另一间。外面那间是待客或主人看书时所在的偏厅,里面的则是卧室,走廊上挂着几层暗红色的帘布,将卧室安安全全地藏在了里面。走廊紧贴着里间的地方,有一个入口。那是浴室。浴室中有个几乎不怎么用的水池,旁边零落地摆着澡盆,椅子,和放置衣物的木具。

屋顶下厨房和偏厅中间的小块空地里,靠墙摆着一堆烧火用的木柴。

厨房边还有一间小小的储藏间,里面摆放一些平时不用的杂物,打扫院子用的扫帚之类的用具。

这间屋子不大,住起来却很舒适实用。门的上方一块小小木匾上歪歪扭扭写着两个字:朴屋。

连着几天苒苒都没怎么出门。

在家里看书,研究菜谱里自己没做过的新菜式,打理菜园子,还把那口古井的井沿稍微修整了一番,但修完之后在看起来,差别不大。她毕竟不是干修井这行的专家。

阿黄这几天也总懒懒的,不太愿意出门。总是喜欢在大树底下呆着,晒晒太阳,或坐在阴影里吐着舌头哈气。顺便陪伴着自己那个性格有点孤僻,这几天好像又闭门不出了的主人。

“她该不会是反社会主义人格的社恐患者吧?”此时阿黄疑惑的表情似是在为自己那个古怪的主人默默担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