苒苒突然读懂了母亲当时词不达意的愤怒。突然明白的自由的对立面就是某种思想方式的固化。
而这种固化,则来自于某种想象的叠加和不断添油加醋,直至远离的实际真相。
女人的身体,为什么会成为一种耻辱?当女人的身体成为一种耻辱的时候,男人也不能幸免于难吗。只要是人,都是一根绳上拴着的蚂蚱。
可是现在的人们居然还是对自己真实而唯一的一个身体,都变得羞愧难当起来。
这是多么奇怪的事情。连动物都不会对自己的身体感到羞愧,而以万物之灵自居的人却会。
连阿黄都会大大方方地当众张开两条狗腿用舌头去舔舐自己的某个身体部位而毫无察觉有任何不妥,而人却要每天都穿得结结实实的,就怕自己的身体不小心被别人看到,不小心“走光”。
人对动物的露骨行为从不加以批判,却对人自己的一丝稍微露骨的言行进行不断的批判和打压。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万物之灵么?
那位给大家发明了穿衣服这件事的缁衣氏,是否曾想过这点?她的发明起初是为了御寒,为了身体发肤的安全。而后来,这种发现却转化成了一种遮挡耻辱的工具。人在尚未开始穿衣服,赤身裸|体地行走的时候,必是像动物一般并不曾为自己赤果果的身体感到害臊的。待到穿上了衣服,原本想着要珍惜的身体本身竟慢慢成了一种耻辱。
缁衣氏一定不曾想过这么远,也不曾想过自己的发明会成为这样一种带有附加意义的东西,更料不到,这种附加意义,甚至会在某种程度上盖过最初的原始意义吧。
这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是什么让这份上天给予的礼物——人的身体——成了一种耻辱?
是的,也许,母亲才是对的。她确实无辜。
是父亲本身脑子中的思绪束缚将她打入了某种精神的“牢笼”。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道德绑架”,道德绑架的杀伤力,发力之处便在于此。而发力的动力发源之处,则是对某样事物的占有,比如——女人的身体。不过父亲不一定想到了这一点。他只是单纯地在持续着某种“传统观念”而已吧。或许他自己都说不出,所谓的传统观念,究其是怎样形成的,又为何形成。
苒苒想起了当年的那个母亲。
那是她所崇拜的母亲,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母亲。一个永远敢于直面自己与真相的母亲。
可是这样的母亲,却被父亲那一脑子义正辞严的礼义廉耻,压抑成了现在这个,看起来有点不伦不类的母亲。
苒苒不懂,也不想再懂。她觉得即便懂了,也改变不了这种事实。她不懂该如何改变。与其硬要去改变那些不可改变的事情,不如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全新世界。现在已经离开了府里那种只有自己才感受得到的压抑气氛,这样,就很好。她在心里安慰自己道。
不论如何,为了犒劳自己今天的勇气可嘉,苒苒决定晚饭要给自己做一顿好的。她知道,即便她把这件事情说给母亲听,母亲一定也会称赞她做的没错,而不是像父亲那样痛诉她是个不要脸的姑娘家。她知道父亲一定会那样想。但她早已不在乎这些,并因此而感到轻松。
她给自己洗了把脸,便走进了屋子北边的厨房。穿上一件做饭用的围裙,琢磨着给自己做点什么好吃的才能把今天消耗了的能量给弥补回来。
再三考虑了一番之后,她决定今天要给自己做的这道菜是酒香红烧肉,因为厨房里正好还存有上次在二虎家的肉铺里挑选的上好五花肉,不肥不瘦,刚好合适。
她把一口大锅烧热,将五花肉肉皮的那一面放在滚烫的锅上炙了一会儿去掉了表皮上残留的细毛,然后用刀耐心地刮掉了炙焦了的黑色部分。然后烧水,加了花椒葱段料酒。放入肉块煮了一会儿,这样肉就去腥了。然后她轻轻地把已经煮熟,去了腥味并晾干了的肉放进了滚烫的油里。
肉在油里发出“呲呲”的味道,正在渐渐地通过炸制减少着那里面多余的油脂……
苒苒另外又起锅焖白米饭,并在米饭里塞了几块甜薯。
她心下盘算着,有了一道酒香红烧肉,最多再炒个简单的小菜,今天的晚饭都怕是要吃不完呢。
一个人的生活,就是这么得简简单单。
?
苒苒选择在将五花肉整块炸至至金黄,表面起皮之后再改刀,是因为这样一来,五花肉内部的肉质可以完好地保持住它的细嫩。切好肉块之后的工序,便是用冰糖来炒糖色。炒完之后加水,搅匀,再放肉,最后放入加了酒的瓦锅里炖。
火上的肉一边“咕嘟咕嘟”地炖着,她一边又开始切菜,打算着趁着肉在炖着先把菜给准备好。
锅里的肉慢慢地溢出香味来,院子里传来阿黄嘴馋的叫声。苒苒没搭理他,这可是为了犒劳自己准备的红烧肉,她可不想和任何人或动物分享。
连阿黄都不行。
不一会儿,饭也做好了。
她在窗边的木桌上摆上了桌布和刚刚炒好的菜。盛了一碗香喷喷又热乎乎的米饭,加了筷子和木勺。想了想,又把上次赵妈从府里带来的蒸米酒从地洞里端了出来,放在了碟子旁边,并佐了一个小杯子,给满上了。
她想,既然是酒香红烧肉,就要搭配一杯酒一起品尝,总不能亏待了自己的。
不多不少,一杯就好。
这边摆放妥当了,厨房那边灶上的红烧肉的火候也差不多足了。
苒苒拿了一块布,缠住瓦罐两边的耳朵,直接把瓦锅端上了桌子,放在一个薄薄的木片上。
打开锅盖,一锅烧得特别汁红油亮的肉便呈现在了眼前。
半天功夫没有白费,手艺也不减当年。记得上次做这道菜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月前了。这道酒香红烧肉,吃起来口感细嫩耙糯,汁多饱满,再搭配上白米饭和蒸米酒。只闻得淡淡酒香,温文尔雅,又有清新爽口的蔬菜佐餐,一顿饭吃得那叫一个满足。
苒苒静静地享受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心里想着,下次要做一次大哥上次从汉都府给她带的食谱里的几道菜。记得其中有一道名叫大刀烧白的菜,在她印象中也是要用到五花肉的一道菜,似乎不错的样子。也不知怎么,一旦用过了一种食材,就觉得想按照这个熟悉感继续发挥下去似的。但也许也是因为红烧肉实在的香的缘故。
记得那本菜谱里简单介绍过,大刀烧白之所以叫了这个霸气十足的名字,是因为五花肉的长度和刀的长度差不多,所以得了这么个菜名儿。
不过,也不晓得做起来会不会很麻烦,因为还需要一些冬菜。苒苒还没学过冬菜的制作方法。
就这样一边想着,一边吃着,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苒苒便在桌上燃了一根蜡烛。
饭桌的气氛马上变得浪漫而梦幻。
影子在周边的墙上随着烛火的跳动也微微地抖动着。
她慢慢又静悄悄地继续吃着自己烹饪的食物,细嚼慢咽,非常用心地品尝着每一口饭菜的味道。
自己一个人吃饭也要认认真真,充满仪式感才好。
此刻的她全然地将自己沉浸在味觉的感官享受中,心里异常地宁静而美好。希望这样的时刻能长一些,再长一些。她不禁在心里有念起那句让她深入平静的咒语来,脑子里越过一个又一个的人。父亲,母亲,哥哥,拓跋坤,阿曦……就这样一个人享受着这份难得的宁静,沉浸于此,越久越好。
只是人的胃口毕竟是有限的。
待到酒足饭饱,她起身,把碗筷放进了水池,便不去动了。今天她要让自己偷懒一次。
又把剩下的几块肉和骨头全都装进了阿黄的碗里。阿黄顿时欢快得不亦乐乎。
夜幕已经降临了,但是苒苒毫无困意。
她犹豫着要不要看几页《淮南子》,继续寻找神话时代的影子。犹豫着要不要从柜子里拿出自己的簿子,再写一章关于这几天的心灵感悟,写一写关于父母,关于见到了拓跋坤的事情。可是却觉得无心做这件事。
她在卧室窗边的画架前站了一会儿,除了在一整张白色画纸上描画出了一个孤独的小人儿之后,却再没了画下去的欲望跟灵感。
她又在铺满了柔软毯子的地板上就着垫子躺了一会儿。看着矮木柜上的蜡烛静静地跳跃,香炉里不断冒出氤氲的白色烟雾,衬着烛光一时变得如梦似幻,如入幻境。
她就这样双手叠在脑后沉寂了一会儿。然后便起了身,给自己的衣裙披上一件御夜寒的披风,径自走出了院子。
火镇的夜晚已是夜凉如水,大部分人都已经歇下,只有三三两两的屋院还点着亮光。
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打更的人也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