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难道外婆从来没犯过错吗?我怎么听说这世上是不存在完美的人的。怎么到了外公您这儿,这个规则就不灵了?”
苒苒还是没忍住,偏偏喜欢听外公谈论自己的外婆。也不知道是喜欢听那内容,还是看外公摇头摆尾的得意样子,像是从戏里出来的,特别滑稽。
“错事?呵呵!雅奈做过的错事可是好几箩筐都装不过来呢,她跟完美可沾不上什么边。”
这个答案有些出乎预料,但也并非不符合情理。只见他脸上的笑更灿烂了,果然一说起外婆,就忍不住话多,
“可是那又怎么样,人非圣贤。人一辈子不闹些笑话,凡事都要对,天天板着个脸活得那么严肃,有什么意思呢。又不是做木头,需要全神贯注才能出好东西。”
“你再对再有理,最后还不是得被关进了棺材板里,就算再对你也多活不了几十年。”
外祖父喝了酒,像是参透了人生的终极大道理,一对脸颊正开始微微地发红。映着烛光,越发显得红光满面,喜气洋洋。但苒苒知道,别看外公一喝酒就上脸,老人家酒量却是很好的。这个忽悠不了她。
她听母亲说过,年轻的时候,外祖父和一大帮子人在草原上一喝酒就能喝上一整个晚上。
他们从前一天的傍晚开始就围着火堆,吃着烤羊,爽快地把酒言欢,一直喝到第二天的天蒙蒙亮都不带停。那时候外婆就乖乖地守在他的身边,在旁边听他说话。直到母亲困了,她才带着她回帐篷里哄她睡觉。故事中的外祖母从不打扰外祖父痛快喝酒,享受人生。
外公一定有着很多年轻时候的回忆陪伴着他这些独自一人的岁月吧。苒苒心想。
“可我就喜欢看雅奈闹的笑话,她不闹笑话惹麻烦,就不是真正的她了。”
“要是没了我,我那时还真不知道她该怎么过。偏偏后来自己一个人,去了那么远的地方,一走就是好几年,没了我,她过得照样潇洒得很……”外公含着笑摆摆手道,“得了,还是不说她了,怕她晚上到梦里来寻我,教训你外祖父来,说我在外孙女面前毁坏她的光辉形象。”
“这回你趁我多喝几杯惹我犯错误,到时候受罪的可是我。这点酒,醉不了我。”说完,外祖父一边调皮地做了个“本老头怕怕”的表情,一边又对自己酒量得意洋洋的。
苒苒哈哈大笑,明明是在夸外婆,却说怕得罪她不敢往下说。她只好放过这个连妻子不在身边都会犯妻管严的可怜的男人。
她不明白这辗转情绪底下的深层缘由,只是偶尔觉得大人们都好好笑,让她好奇,又让她不解,却忍不住跟着发笑,有时笑完,又会莫名地觉得忧伤。
“外公,为什么你和我的父亲这么不一样?我想,如果他的性格和您的一样,母亲也不至于会变得像现在这个奇怪的样子。”苒苒犹犹豫豫地道,也不知道自己这样评价母亲,外公会不会觉得她过于大胆和忤逆了。
“也就你自己觉得你的母亲奇怪吧,旁人并不觉得。你不愧是她的女儿,看得清楚。”
熙日泽扬倒是干脆把话说开了,不但不介意,反而显得很淡定。淡定之余,稍微显出一丝丝的无奈。
他既没有完全承认苒苒的评说,也不彻底否定。但作为一个人,有的时候确实能看见亲近之人一些他人无法察觉的内心面貌。
“可每个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你要问我为什么性格不一样,性格这东西,一个是天生的,一个是从小成长的环境和听到大人讲的话塑造的。”
“或许就是因为我和你的父亲从小从大人那里听到的话不一样,所以就养成了两种不一样的性格吧。这些都是潜移默化的影响。”
他语气又回归到了淡淡的调子,明明在说自己,却像是说着一件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
“嗯……”苒苒仔细想了一会儿外祖父说的话,
“可我不想听大人的那些话了。”她说。
“从你决定搬出来那会儿,我就知道了。你的性格,像熙日泽家的女人,也像雅奈。但你又带了点中原女子的温和气质。你是个混合的,什么都不是,又什么都有点。”
“也许你现在还小,有很多东西,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展现。现在说什么都还太早了。急不得啊。”外公轻轻呷了一口酒,微笑地看着她说道,表情从容又不失笃定。
苒苒却道:“我希望自己将来的另一半,像外公一样。我不要像父亲那样的伴侣,那会让我觉得不自由。”
“我希望自己可以和家里人说任何自己想说的话,讨论任何事情。我希望得到家里人的理解。我无法生活在那种不被理解,还被嘲笑的环境里。也许,这就是我离开家的最深层的原因吧……”
听完,熙日泽扬深深地看了外孙女一眼,只是简单地说道:“我想,你做得并没有错。”
“外公,你会不会觉得我离经叛道?”
“什么是经,什么又是道?”他问。
“就是那些传统的观念,那些礼义廉耻的规矩。”苒苒想起父亲一贯以来的那些说教。
“谁说那些是经又是道?”他又问。
苒苒稍作片刻思考,“那外公你说,什么是经,什么是道?”
“这个问题很深。不如去问你的祖父,他在这方面能说的比我多。你外公我对火镇人的汉话还没精通到那个地步。搞不好还要你教我。”
“不过呢,我倒是想等着你外婆从中原回来教我。她当我的老师,我才会是个好学生。”
他打趣,又似是认真的。“不过,既然你今天问了我这个问题,我就给你我的答案。我的答案很简单,它就是:凡事你都应多问问自己的心。”
“多问问自己的心……”苒苒似是无意地重复着这句话,眼神有些放空。
这时,外祖父坐正了身子,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道:“是不是以为外祖父忘了苒苒的生辰?”
“刚不记得可清楚么,四月初七都说出来了。”外公虽年纪不轻了,但记忆力不是盖的。
“我是指礼物。”
“已经收过您很多礼物了。家里的那些家具每一样都贵重无比。我可没脸再跟您讨礼物了。”苒苒满满一脸的识相模样。
“那些不算。”熙日泽扬摆手道,“外公还是准备了东西送给你。”
说完,他对她露出一个“怎样,没想到老头子我还有这么一手吧?”的表情。惹人发笑。
“这回是什么好东西?!”苒苒立马顺着竿爬,跟外祖父的客气压根也坚持不了两下。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昔日泽扬站起来走到了里间。
紧接着,苒苒听到一阵子“稀里哗啦”翻东西的声音,像是那东西藏在很多杂物的深处,需要去那里面翻找。
她好奇地探头探脑地往布帘的那头张望着,一时之间也猜测不出外公给自己准备的这份礼物,到底会是什么。
?
鼓捣了半天,只见外祖父满头大汗地再次出现在苒苒的面前,稍微有点气喘吁吁,却依然面带红光。他手里拿了一个大小看似犹如一架古琴的物件,但比古琴又稍微要大一丢丢。但因为外面被一层薄薄的蓝布包着,一时也看不到里面到底是什么。
“拿好了。这是给你的。”
“是外公自己做的吗?”
“自然是的。”
“能告诉我是什么吗?”看样子外祖父又想卖卖关子。
“拿回去自己琢磨琢磨。”果然,外祖父故作神秘地挤了挤眼。看那样子是要考验考验这个外孙女似的,但又不知道到底想考验些什么。
“那好,我先收下,回头我要仔细看看,这回您又给我做了什么好东西。”苒苒笑吟吟地接过这份神秘的礼物。又收了一份礼物,怎能不开心?何况还是出自熙日泽木工坊,这可是火镇人尽皆知的上好手工木作坊。想到这里,苒苒又问,
“外公,你总一个人做东西,忙得过来?”
“的确,很多客人很早就订购的物件,到现在也还排着队。要说忙,这些年的活确是比往年又多了一些。年年都会多几件。这是细活,急不得。一急就容易出不来好东西。就跟你画画似的,平时要勤加苦练,灵感来了才能胸有成竹,功课不能少。但做木工,有一点不一样,那就是每一个工序都要细致,一点都马虎不得。”
除了说起外祖母当年的事情,外公说起自己所热爱的事业,也话多。
“要不要让母亲从府里匀几个人出来帮帮您?”
“不用。收学徒是看缘分的事情。虽然外公我只是个小小的做木头的,这手艺也是看人才传的。既然找不到合适的人,也就随缘了。”他叹口气。
“反正我是学不了。自己也不是这块料。”
“你有你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跟我这木匠凑哪门子热闹。”
“外公,你帮我看看这个。”苒苒突然想起来,这次来找外祖父还有件事情要问,差点就抛在了脑后。
她从随身带的挂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木雕凉亭,正是自己生辰那夜不知道谁在自家院子留下的那个。
熙日泽扬在围裙上擦了擦双手,小心地接过了这小小的物件,立在掌心仔仔细细地端详了好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