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会儿将它抬起来看看东西的底座，一会儿又放到蜡烛边往里面细瞧一番，一会儿又用手去抚摸那几根细细的柱子和里面的镂空长椅。看得极仔细，似是怕自己一不留神就会漏掉了什么重要的细节。

他抬头问道：“这个东西，是从中原来的吧？”

果然眼尖，苒苒也觉得，这绝不是火镇的东西。

“朋友送的。”她含糊地答应，不太想让外祖父知道，也许有人在暗恋自己。何况这也只是自己的猜想而已，并未得到百分百的确认。就怕凉亭两根柱子上的那两行诗句，若是被外祖父读了的话，或许多少会猜到一些。

但他似乎并没有对那两行字的内容投入多少注意力，而是更多地夸赞了这个木雕的细致工艺。“的确精致，每个细节都无可挑剔。不是一般的东西。也定不是火镇的东西。我猜想，或许是你父亲中原的朋友从外面带来送给你的吧？”

“啊，啊……”苒苒啊了两声，也没有给出明确的回答。

“不错。是份好礼物。这要是个学徒，我就愿意收。”他径自打趣道，并没有在意苒苒的踌躇。

“可是，外祖父也看不出这东西的出处吗？”

“似是江南的风格。之前在汉都府见到过这样的手笔。这一带并不多见。”外祖父说着，将凉亭放回到了苒苒手里，“要好生收着，好的东西制作起来都不荣易，需要花费大量心思和工夫。得来也不易。人和物件之间，也有个缘分之说。”

“嗯，好的。”苒苒将凉亭收回了袋里。

回到朴屋的时候，已经是夜晚。苒苒回到屋子里间，很快便睡下了。一夜无话。

次日早上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昨夜因喝了一些酒的缘故，睡得过了头，但醒来的时候，却是清醒的，并未因为昨晚喝的酒受到影响。看来这酒真的不错。

说起来，苒苒的酒量一般，因为家里对姑娘大致上是禁酒的。除非过了十八岁。这是父亲给定下的一个规矩。十八岁之后可以开始喝酒。赵妈并没有遵守这个规矩，自己做了好东西，便忙不迭地拿来要给苒苒尝尝，这都已经十七岁的大姑娘了，不差那一时半会儿。

破戒就破戒吧，反正三小姐破戒也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这是赵妈自己的想法。府里上下每个人，主意也都大得很。

苒苒欢乐地起床，把昨日外祖父送给她的那份包着蓝布的礼物给拆了，仔细看着那里面包着的奇特物件。

研究了半响，也说不清那是个什么东西，苒苒翻来覆去琢磨了老半天。

这东西不算轻，昨晚从木马胡同拿到家，手臂还隐隐有些发疼。她以为真的是一架古琴，回家放在偏厅的叠席上便没再碰，也是疲倦了。但如今却发现并不是什么劳什子古琴。

确实，隔着布摸上去的手感也并不相似。只是一时之间实在想不出来能是什么物件。

这回一看，发现那是一块不算太厚，但材料极其结实的木板，之所以重，就重在这结实上。两边长，中间宽，长比人的一条手臂长那么一点，宽大概是两个拳头那样的宽度。木板的两头微微有些翘起，上面盖了一层黑色的粗糙胶带，似是磨过砂的。木板的另外一面则是光滑的，上了白色的漆。好玩的是，在光滑的那面安装了一前一后各两个的，四个小小的轮子。

苒苒把这不知该做何用的东西放在地面上，轻轻一推，它便向前滑去。刚滑了一会儿，便又停止不动了。

这该是干嘛用的呢？

她想了半天，想不出什么头绪来。也许是承放重物的。她忍不住猜测。

比如去买菜，东西太重了，就可以摆在这上面，用一个绳子拉着，就不用直接手提了。可是这样一想的话，似乎木板又稍微显得有一些狭窄，似乎放不下太多东西。

而且轮子也很小，路上不知道哪儿碰到一颗小石子就能卡住不再往前滑了。

那是干嘛的？运阿黄？它犯懒不肯出门的时候，就把它放在这上面，拉着出去溜去。

还是不像。阿黄又不是皇帝，还要人给它起驾出宫，起驾回宫，以车撵代步，还要人给出力拉着？只见阿黄此时正无辜地朝她看了一眼。似是在问：“人家又做错什么了啦？要被这般无端地揣测。”

哦，知道了。她又灵机一动，这玩意儿似乎能拿来装鬼吓人。人站在上面，横着一滑，看到的人会以为是半空飘过来的物体，而非正常走过来。就跟传说中的那些夜间出没，专门负责吓人的鬼出现的方式没什么两样。

可是我平时也不喜欢扮鬼吓人啊。还是二哥比较喜欢做这一类事情。

该不会是外祖父把我跟二哥的性格跟兴趣爱好给混淆了吧？要是换作是送我个画架什么，倒还更加符合常理。

这时候她脑子里浮现了外祖父笑话她的样子，似是在顽童似的打趣：“想不出来了吧？哈哈哈。笨蛋！笨蛋！”

苒苒试着把那个在脑子里上蹿下跳的外公赶走。顽童……会不会是个玩具？看起来倒是有那么一点像。是给小孩子玩的？说不定外公算错了我的年龄，不小心少算了十几年之类的。老人家嘛，年纪大了，发生这种事情很正常。她对外公的老年痴呆初期症状很宽容大度地表示理解。

想了想，她把木板摆到了屋外走廊上的那片空地里，整个人站了上去。人光站上去，这东西也不会自己动。她就用另一只脚在地上轻轻地一撑，只听得紧接着的下一秒一阵巨响：“唰——乒乓咣啷！”

滑是滑动了，可苒苒也立马重心不稳地摔了个仰八叉，带轮子的木板也飞了出去。她四脚朝天地翻倒在了地上，顿时灰头土脸，毫无淑女形象可言。

“哎呀——疼死我了，什么鬼。”揉着屁股站起来。“这到底什么破玩意儿，臭老头儿怎么给我做了这么个奇怪的东西，真真摔死老娘了。”她平生很少摔成这种狗啃泥的样子，一时间手足无措，觉得形象尽毁。脑子又出现外祖父对她捧腹大笑，手舞足蹈的样子。

真是丢脸……

朝院子外面看了看，还好没人经过，不然被看到了真是无地自容……跑去灰溜溜地捡回了那块装着轮子的木板之后，她又瞥了瞥正盯着她一动不动地观察着的阿黄，正色地对它警告道：“不许把我刚才的丑事说出去哦！”

看到行为古怪的主人终于正常地对自己说了句话，阿黄很认真地“汪”了一声，还摇了摇尾巴，算是回答了。好像也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看来主人还没疯。

“乖，听话就有肉吃。”她不忘补充，贿赂得很是及时。对于它的担忧却一无所知。

然后，她又试着坐在了那块木板上，用手去撑着地面，靠反作用力向前滑行。看架势，她是打算跟这块板板扛上了。脸上似是写着“老娘还真就不信了”几个字。

许是诚心感召到了某种神力，这次的滑行倒是靠谱了一些。因为坐在上面人就比较不容易因为失去重心而滑倒。虽然木板的面积对于她的屁股来说，还是稍微嫌窄了一点。

若是这样用的，是不是外祖父是按照我小时候的屁股尺寸做的呀？

她不禁想，可我已经长大了哎。

脑中外祖父捧腹得更夸张，好像笑得快直不起腰来了。

这怎么行！

这时候，木板还在载着坐于其上的苒苒往前慢慢滑着，她不由自主地将身体的重心往一侧压了一下。这一压，竟发现了一个新的规律：只要她的重心往哪一边压，木板就会自动改变前进的方向，朝着她压着的那个方向滑去。

她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于是开始不断地左左右右改变方向，玩得不亦乐乎。

这还果真是个玩具。脑海中的外公总算是稍显满意地对她点了点头……不再手舞足蹈地笑话她。

没玩一会儿，她觉得用屁股坐在那上面滑了半天之后，竟然有些体会到了这东西的性能和弯曲的角度极限，发现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不稳很容易滑走，并不真的需要如刚才那样担心。因为实在没那么容易翻到。只要稍微保持住重心就行。

于是她又站了起来，还是试着人站在上面滑了一会儿。果然，在有了信心之后，这次就稳得多了。她努力尝试保持住重心稳妥，张开双臂，眼睛向前看，控制住木板滑行的基本方向。

随着滑行的距离越来越长，她感觉到自己的勇气在慢慢地递增。速度感和迎面刮在脸上的风令她觉得惬意又稍稍有些刺激。这个东西要是在路上长距离地滑起来，还真挺带劲的，省了一步步走路那么麻烦。还能更快一些到达目的地。

这时阿黄兴奋得“汪汪”叫了好几声，似是感觉到了主人正在玩得兴起的情绪，它也想来参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