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木桶
作者:何白兔      更新:2019-09-02 00:16      字数:3336

苒苒知道父亲即使真的犯错了,也不会那般直白地表现出自己的愧疚来,更不会亲自在口头上承认错误。

仿佛他绝对不允许自己在众人眼中的形象,有朝一日被贸贸然地贴上“此人也会犯错”这一标签似的。

这就相当于父亲需要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的形象是圣人般完美的。到底为何原因要活得那么累,苒苒也不得而知。可能,这就是传说中的自尊心。虽然听起来有那么点假大空。

那一次,在看过父亲的这些教授母亲如何妥善吃虾这种东西的动作和解说之后,母亲似是对父亲所指的别的事情也恍然大悟了。虽然苒苒不知道她悟到了什么,只当是她受到了父亲一番花言巧语的蒙蔽。

她突然想,父亲虽然在很多事情上的做法叫人极为难以理解,但最终的结果却往往是令人满意的。可满意的往往是身边的旁人,而父亲自己却似是从不对任何所达到的成就感到满意。哪怕他表面做出来是那样的。这到底是为什么,又有谁能说出答案来呢?苒苒想。

母亲将自己曾经自负,坚持己见的性格也慢慢地改变了,或许就是被父亲这一次一次的教化所影响,而慢慢信服于父亲考虑事物的方式。可苒苒觉得这也不过是因为父亲更会说教而已。其实母亲身上也有着许许多多美好的特质,比这看似有理的说教要可贵上许多。

也许这就是影响了苒苒,使苒苒对书本中那些听起来假大空的道理丧失了信心的主要缘由之一。因为那些道理,皆都让她不知不觉地记起了父亲对待母亲时所说的那些,为了通用自己的口才与智慧盖过母亲的话。

其实她极喜欢母亲那份实实在在的拙,一份令人觉得可信的朴实和真。她不知道要不要喜欢父亲的巧舌如簧,她只知道,如果她作为旁观者看着父亲将母亲说服的时候,她是不喜欢的。

但父亲在席间提起过“西域文化”,这几个字便也印刻在了她的脑海中。

一个文化中可能具备着另一个文化中所没有的特质。

正如一个人或许具备另一个人所没有的性格特点与能力。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母亲自己的文化里,又有些什么呢?苒苒不禁问了这样的问题。

母亲在恍然大悟之后对着父亲娇嗔了一阵,似是被他说得有些下不来台,但夫妻之间似乎也没什么台可下的,两个人没一会儿便又卿卿我我,继续吃着饭,相互逗笑了。

苒苒仍然记得那时自己也学着父亲的方式吃虾,奈何她怎么都学不会,还被父亲母亲一同笑话了一阵,差点留下关于吃虾的心理阴影。极有可能她就是夫妻俩得以卿卿我我而下了的那个“台阶”……对此,此时回忆起这段小小轶事的她无语地呵呵呵冷笑了起来。

不过,除去这里面所提到的一些反映不同文化或个人之间的不同不说,是的,父母之间也是有过一些温馨美好的瞬间的……苒苒想。

很多事情,不过是因为她自己不记得了,或是长久以来不愿去看到而已。

?

虽这段时间潜心作画,也不忘时时起身做些其他的事情丰富自己的生活,让小日子有点样子,而不是终日伏案,冥思苦想。苒苒知道,即便是那样,也并不代表能画出好的作品,反而可能让自己的笔触变得凝聚了某种郁郁不欢的质感。

有了灵感便在画布上挥挥洒洒,灵感没了便看着菜谱做点菜肴,待到又有了主意,回到偏厅继续作画。这样一来,时间倒也似是过得飞快。

人生本是苦,能婉转与自己喜欢的事情之间,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也是一种幸福。

苒苒不知道从哪儿冒起来这么一股子伤春悲秋的感慨。

可感慨归感慨,该做的事情,还是一样都不能落下的。

潺潺如流水的日子,就这样与皮肤指尖流淌而过。窗子里的人儿细心地作画,沉寂在了自己所营造的小世界中,似是忘记了今夕何夕。

可谁知就在这段时日,却发生了一件叫她始料未及的事情。

而随着这件事情的发生,她很快地就发现了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惊天大秘密。

一日,她趁着灵感耗尽之际的那段空隙中来到院中那口古井旁边,在井沿处将沉在井中盛有绿豆汤罐子的木桶慢慢地拉起。

桶中所装的罐子叮叮咚咚地碰出清脆的响声,而苒苒手上的动作则如往常般小心而缓慢。为的是避免桶中的几个罐子因动作太大,相互之间不留神给碰裂了。

待到将桶拉到井沿处,便忙不迭地解开了系着罐子的细绳,也不知是结绳的时候她的思绪仍在自己的画作里飘忽还是怎地,无意间竟解掉了系着木头把手上的绳子,回头时没留意,一时间竟松了手,木桶便“咣当”一声掉回了井里。

这回是没系绳的,没有托拉的力量,掉进去的声音显得尤其响亮。接着“啪”的一声落进了井水里。

一系列响声之后,苒苒才猛然间从无数心绪中回过神来,再看时,才发觉为时已晚。

手中只留下一段尴尬的绳索,木桶却随着那一连的声响,早已瞬间不见了踪影。

苒苒趴在井沿往底下查看,黑咕隆咚的却是什么都看不真切。这可如何是好,木桶每天都要用的,如今掉进去的这个,还是前几日刚买的。

苒苒极不甘心,自从独立之后,她对家里的物件都极上心,何况是刚买的新东西。顺着井沿往底下看时,她觉得这井室是狭长的,两边的石壁甚是平整,不似一般水井那般粗粝不平。

她从前从未这般仔细地看过井里面的样子,这回倒是想好好看个清楚。

岂知看着看着,忽然察觉离井沿不远的稍低之处竟有个什么东西正在闪闪发亮,只是一忽儿地,便又隐去了,埋进了原先的黑暗。苒苒改变了一下身姿,试着让阳光照射进去。这回她看到了,那是一个从岩壁中突出的小东西,似是一个金属的物件。

她伸手去仔细摸了摸,竟发觉那是一个似是专门经过打磨的把手也似的玩意儿。她试着去拉了拉,那东西却像是固定的,牢牢地镶嵌在那井壁之上,拉也拉不动,倒特别得结实。

这是什么?苒苒心下不禁好奇。

从这口井中打了这么长时间的水,自己竟从未发觉这井里还有什么与一般的井不一样的地方。

她又顺着那东西看了一圈,发现更低之处亦有一个类似的金属把手。形状大小也是和上面的这个一模一样。

也许,苒苒想,也许这是过去人们为了修井时便利攀爬,而在这井壁之中镶嵌上的一个玩意儿。若非如此,为何要在井壁上按上这么些个玩意儿?

可若真是如此,那么便说明这个井是可以往下攀爬的。

苒苒心生一计,顿时玩心大起,决定以身试险。她先是回到厨房,顺便把几罐子绿豆汤拿了进去,置放在了阴凉处。随即点了一支蜡烛,插进烛台,举着便出来了。

呵呵,老娘还没干过钻井这么刺激的事情呢。

她回头望院门处看了看,确保白兔巷中此时无人经过,也无人看到她正要做的事情。

随后,她为安全起见,便将那牢牢系在井口木架的绳索,那原本另一头系着木桶的粗绳在自己腰上系了一圈。这还不够,她又将那绳子放长,绕着肩膀又围了两圈。于是便攀着那井壁慢慢地踩了下去。

这时,原本安安稳稳地趴在树荫下看着苒苒在院中来回的阿黄似是看到了此时主人异于往常的行为举止,紧张地“汪汪”叫了起来。它不知道主人此时这奇怪的姿态到底是要干嘛,以为自家主人又疯了,担心之余不免慌张起来,狗心惶惶。

苒苒趴在井沿,半个身子已经在井里了。忙对着阿黄用手指作手势:“嘘——别吵。别把邻居给引来了。”阿黄似是听懂主人的话,止住了狂吠,但依然紧张地看着主人的身子一点一点地从井沿处变低,慢慢地消失到了井的里面。

它不由得担心地站起来绕着那井来回走动,时而趴在井沿哈着气往里头瞧,时而又绕着古井小跑一阵。似是极为紧张。

哎,自己这个想起一出是一出的主人这回又要发生些什么事情才会善罢甘休!

苒苒此时身在深处黑咕隆咚的井室之内,双脚在黑暗中摸将着,找到新的更低的金属突出物之后便踩了下去,待到整个人都在井室当中时,便伸手将置于井沿上那支事先点好的蜡烛拿在了手中。她一只手握着烛火,另一只手紧紧抓住金属把手,开始在井室中上下左右细细察看。

这井室直径不过半人多宽,底下是深深的一团漆黑,顶上不过一圆光亮。她突然切身地明白了作为井底之蛙的感受。

如果某种动物从生来道死去便只能看见这样小小一片天空,也着实可怜……只是,它自己并不会觉得罢了。虽然手脚在攀爬着,可苒苒的心思却不带停地在思考着眼前所看到的一切。

若是假设,火镇之于我也如这口井一般呢?她的脑中出现了这样一个从他人出发看到自身的念头。

那岂非说明,我实则对于那些来自西域和中原的,见过大世面的人来说,也恰恰正是犹如这井底之蛙般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