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欲望是家业的扩展,母亲的欲望是父亲对自己服服帖帖。祖父的欲望是一份清净,外祖父的欲望是见到外祖母和通过做木头来表达自己。
阿黄的欲望是肉骨头,拓跋坤的欲望是让所有人都羡慕他。方凝雪的欲望是嫁给一个最如意的郎君。那么司马苒自己的欲望,又是什么呢?
人,若是想从欲望当中解脱出来,有两条路。其中一条是满足愿望,而另一条,便是看清自己的欲望。
多年前,她最大的欲望曾是自由。
如今她已经得到了七七八八的自由。于是,她的欲望便不再是自由,而是转变成了一些其他的什么。比如成为一个受人认可的画师。比如掌握她所面对的两个不同世界中大部分的秘密。比如学会从分裂中适时地抽离出来,如父亲那样,拥有一份冰雪般的冷静。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很多的比如。
这些都是大的欲望,还有一些小的欲望,比如吃好吃的食物,比如一天劳累之后放松的沐浴,比如犯困的时候一场酣畅的睡眠,比如……比如那些精美的木雕。
又比如……再次见到欧阳曦。
当这个名字再次出现在她的脑海中时,她发现自己对这件事情的欲求竟然持续了这么多年。
如果一个欲求可以一连持续这么久,那么是不是说明它是不灭的?
有时候,当一个人想要一件东西的时候,在没有得到它之前,这份期待便永远都不会改变似的。就像这一次,哪怕是在看清了它真实的模样之后,依然放不下期待。难道是因为她看得还不够清吗?
还是说,不同的欲望中也有分类,其中有一些在看清之后便能够被化解,却也有一些不达的话便无可消解的吗?她问着自己这些似有若无的问题。
就比如,拓跋坤曾经也是她的欲望,不是么?
曾几何时,她那样得迫切想要认识拓跋坤,走近他,了解他,瞻仰他举世无双的美貌与绝世独立的风姿。如今她靠近他了,能够时常瞻仰他的美貌与风姿,也更加了解他真实的样子。她甚至看到了他不为人知,而人人想知的一面。
好吧,也并非真的人人都想知。她知道,镇子里很多人挺看不惯拓跋坤的自负的。但拓跋坤毕竟是拓跋坤,不是别人。
可是为什么却……
她自己有时候,也会对他有那么一点点的不满。只是,人与人之间并不真的存在完全没有不满的状态,不是么?她从小看着父亲与母亲之间的相处模式,也认定了,夫妻之间大约就是这样的。嬉笑怒骂,情绪起伏,予取予求,而且,极大程度上没有什么互相理解可言。
可是,如果和拓跋坤之间真的成为一种可能性,那么,她是否又真的能够接受他口中所期待的,对自己未来妻子预先期待的那种生活?
也许也能吧,她想。人究竟是会习惯的动物,也是会麻木的存在。犹如……母亲那样。
她很想知道,如若母亲当年知道了自己做了嫁给父亲的选择之后所要面临的生活是如今这样的,那么她是否还会做下同样的选择?
她又想,能够提前知道自己所做的选择所带来的一切后果,到底是不是确定是一件好事?
?
方凝雪的出现,叫司马苒多少感到有些许意外。
“上次在钱庄外面看到了你……”她说。“虽然和你家有生意上的不少来往,却从来没有和你说过几句话。”
“哦。”苒苒想,镇子里的路不是自己开的,被人不小心撞见了,也不是不会发生的事情。可是她专门来找她,难道就是为了和她说几句话?百灵坊的方姑娘,不会无缘无故主动去找任何人的。
“我不太参与家里在生意上的事情。我二哥现在比较上心。”她答道,“如果是生意上的事情,他比较在行。”
苒苒似是表达得很明显,方凝雪找任何借口与她攀谈都显得虚伪。不如还是直接点,有事说事,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生意上的事情,她司马苒一概一窍不通,跟她说这个也没用。
方凝雪并不了解司马苒与家族生意之间的瓜葛,或者说她与家族生意之间的“毫无瓜葛”。虽然她无法理解司马苒为何不关心自家生意,但现在,似乎也不是表达这份不理解的时候。
面前的司马苒只是很有礼貌地回答着她的话,似乎并无太多情绪上的起伏。
“上次你来我家要走的那些绿纱……”
“我已经通知账房先生几下这笔帐了。会从下次的帐中扣除,你放心便是了。一定,不会白要你们的东西的。”苒苒想,虽说为这点事专门跑一趟也挺叫人匪夷所思,但如果当真是为了这件事情,方凝雪确实完全有这个权力。她无话可说。
只见方凝雪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若是还有需要,告诉我便是。因为记得上次你拿得不多。”
“已经够用了,多谢。”苒苒想自己可能是误会了她。看来这只是开始话题的一个由头而已。
“时常听你的二哥司马天有意无意提到你,心下好奇。上次在钱庄外面见你,原本想上前问一声,结果你头也不回地走了,速度还飞快。”说完方凝雪低头无意间撇了撇苒苒的脚。
苒苒想起最后这段时间出门经常踩着滑轮木,若是有人远处看到她,即便是抬高了声音喊,怕是也要被滑轮木轮子滚动的声音给盖过去的。也许方凝雪就是在她板上飞驰的时候远远见到过她。
只是一时之间又猜不出方凝雪找她的真实意图。她想,不如不要去追究了,说不定人家只是好奇和好意的。想多了解一些生意方面往来的对象而已,哪怕自己不管自家的生意,但左不过头上顶着司马家的姓氏,这份殊荣,怕是这辈子也推不掉了。倒还不如让她自己慢慢察觉自己的白费功夫。
想完便道:“我刚好饿了,想出去吃个饭。既然见了面,不如就一起吃吧,这也快饭点了。”说着,苒苒就听到自己的肚子开始抗议。若是赶人好像又不太礼貌。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方凝雪忙微笑点头道,“我知道有个不错的去处,如果你不嫌弃。”“远吗?”
“就在镇中心。”
“那走吧。”苒苒也好说话。
方凝雪带路,两人并肩而行。
这时苒苒细细打量了一下这位久闻大名的方姑娘。见她肤白貌美,脸上恰到好处地略施粉黛,头发整整齐齐地梳在脑后,还别上了一些精致的挂饰,在阳光下面闪闪发亮。在她的额头中间有一个明显的美人尖,衬着鹅蛋型的脸轮廓愈发地玲珑有致。美人尖的下面两道淡淡的眉色如远山之黛,再下面嵌着一对杏眼让整个脸庞显得精神奕奕。然后是小巧的鼻梁,再就是一点朱唇,一切都点缀得恰到好处。
她娇媚无骨般的身子上穿着一袭粉色襦裙,衬着她的皮肤格外地娇俏粉嫩,别有一番风情美丽,此时走起路来亦是楚楚动人之姿。
此刻见苒苒正在打量她,莞尔一笑,掩不住的艳色绝容,撩人心怀。
怪不得,能让这么多男人为其神魂颠倒,包括自己那个万花丛中过的二哥。她回以微笑,心中想道。若是自己生成了这个样子,怕最是合了母亲的心意。只是,母亲的这份心意又怕是受了父亲的影响造成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她不禁心下发问,如果火镇有换女儿的风俗,她会不会愿意把自己跟方家的这位娇俏姑娘给换了。对于母亲的答案,她一时半会儿还真是无法确定。
罢了,她想。自己身子板没有面前这位美娇娘这般娇媚无骨,柔弱似水。皮肤也没有她那般晶莹如雪。既没有她那不堪一握的纤纤楚腰,亦无她那般细润如温玉,柔光若腻的脸庞。更别提那双杏仁般流转的眉目和雍容柔美的步态。自己的嘴巴没有她那轻点朱唇般的娇小,而是更为丰厚一些。她的眼睛不仅颜色古怪,也没有如方凝雪那般又大又圆。
相比之下,自己的脸倒是够圆的。
若是将头发全都捋到脑后,再仔细看的话,苒苒如今的脸不仅仅是圆,甚至呈现出一点微微的六边形,下巴两边的下颚骨也有些明显,压根谈不上什么纤细柔美。颧骨虽然虽不高,若仔细看,却也能看出来一些稍微的形状来。
这张脸,曾被母亲称作“可爱”,“有亲切感”,甚至是“喜庆”。这些,可全都不是人们用来形容美女的形容词。呵呵。她心下对自己的容貌微微冷笑着思考着。
每每对着镜子,若是不笑的话,她发现自己连嘴角都是两边稍微向下垂的,活脱脱的一张“丧气少女脸”。鼻子上还铺散着一些因为小时候晒多了太阳,仔细一看就能看到的淡淡雀斑。若非因为麦色的皮肤,只怕是更为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