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苒苒，你也有不少的变化。我刚见到你那会儿，虽然一眼就认出了你，但却也觉得你与往日不相同了。”他试着不动声色地稳住这暧昧的气氛。他悄悄地放开了她的手，为的是让她不要再脸红。他觉得难为情会让她失了一种自在感。

他俯下身从大树下摘了一朵花，放进了她的手心里。“人们都说，姑娘十八一朵花。”

苒苒听了这句，脸一时间更红了，自己却未曾察觉。“不管怎么样，你还是一眼便认出了我，说明我多多少少还是老样子的，不是吗？”苒苒低下头，蓝绿色的双眼从阿曦的视线中敛下去，看着此时手里多出来的那朵鲜花。又抬头对着他。

曦看着她印着红晕的脸颊和蓝绿色眼瞳对比出一种摄人心魂的反差，欧阳曦不禁动容道：“是的，你一直是你。”

他第一次发现苒苒依然天真的面孔中竟深藏着一丝不知该怎么形容的诱惑，他不知道是那是苒苒本身就有的，还是因为自己对她藏有一些特别的心思。那是一种思念发酵的感觉。

“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苒苒问道，她想知道自己很早就开始有的那些感觉是否准确。

“六个月以前。”他答道，将从地上捡起的一颗石子抛向远处。

“怪不得我前些日子去杂货铺的时候看见欧阳掌柜总是很开心的样子，似是有什么心事放下了，也不再总是唉声叹气。他一定有在帮你瞒着你早就回来了的事情吧？所以每次见到我，都一副极不自在的样子。”

“真是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欧阳掌柜怎么说？”

“他很欣慰，没说别的。我走了，他一定觉得白养了我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阿曦打趣，“他捡到我的时候我尚是个襁褓里的婴儿，被人丢弃在红石丘的旁边。如果不是因为他那天碰巧路过听到了我的哭声，或许我和你也就不会认识了。”

苒苒点点头。“好在他恰巧路过，你那时总算是个幸运的小婴儿。”

对于阿曦发现自己是孤儿这件事情，苒苒是没有办法完全理解他的感受的，但她实在无法想象，如果父母现在突然告诉她，她并非他们亲生，而是捡来的。虽然这事情过去了许久，她想，这种打击的余力怕是总会在吧。阿曦连自己的父母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相比之下的自己，也算是极幸运的了。

“至少我活下来了。”阿曦从容地答道，“十六岁之前他从来没有告诉我真相，我也从未质疑过这件事情。没事谁会去想这种事……后来有一次我在家中的柜子里发现了这个。”

欧阳曦从脖子上取下一条细绳，绳子上系着一块东西。苒苒仔细一看，是块晶莹剔透的玉石。她用手去翻看，玉石的后面刻着一个“曦”字。

“这是他捡到我的时候，绑在我身上的玉。”

“所以你的名字，其实是你的父母给你取的？”

“不知道，也许吧。”提到父母二字，曦的神色有些黯淡了下去。

苒苒自知提了阿曦的伤心事，她轻声道：“你是因为这块玉才知道了你的身世？”

“一开始，我以为这块玉是他为我准备的，虽然感到奇怪，但也一直没有碰它。直到有一天我听到了他和街坊的对话。我又想起了这块他藏起来的玉，便去问了他。”

“欧阳掌柜一直守口如瓶，这件事跟我一次都没有提起过。哪怕在你消失之后，我问了他好多遍呢，他从来不说。”

“嗯，是我让他保密的。我离开前给他留了一个条子。我不希望别人知道关于我的事情。苒苒，火镇之中，除了我的养父和某些街坊，知道我身世之谜的小伙伴中，现在只有你。”

“我也会帮你保密的，只要你觉得有必要。不会告诉进宝，予玄他们的。”苒苒一脸的信誓旦旦。

“随意了，我现在无所谓了。”他似是确实看淡了，不再当回事地道。“如今说不说，对我来说都一样了。”

苒苒不知道这些年他经历了什么。但她并不想一次追问得太多。她怕他开始嫌她烦人。

沉默了一会，她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忍不住在他肩上捶了一拳，“你也真是太不够意思了，进宝趁着你不在，明目张胆地欺负了我好几回，也没人保护我了。你走得那么突然，伤了很多人的心。你得好好补偿我们。”她开玩笑地说道。

“嗯，是我走得太急了。”他没有反驳，但想起小时候的时候，也是笑。“我在中原学到了手艺，赚了些钱。这次回来，就是想来报恩。我想帮养父一把，然后还有你。”

“我？可是我没什么需要你帮忙的。你有空给我讲讲故事就好了。”苒苒可爱地一笑。

“嗯，这些都是小事儿。”曦的目光望向远方的红石丘，想着心事。苒苒也跟着沉默了许久。

“我们……也还可以一起玩。”苒苒又忍不住说了一句。她想念的玩伴回来了，她不想再次失去他了。

“嗯。”阿曦笑了。“要经常一起玩。”他说。

两个人静静地依偎着坐了一会儿，似是千丝万绪，又有千言万语，却都尽数沉入的不言之中。

“我搬出来住了。”半响，她打破沉寂。想到这件令她心里感到骄傲又自在的事情，她非要拿出来和阿曦炫耀一番才行。可是刚炫耀完，她突然发现自己仿佛在班门弄斧。

“不过没有你有勇气了……居然一个人跑去中原这么远的地方，还一去就是好几年……”

是啊，和阿曦只身离乡背井的勇气比起来，自己所谓的独立自主，似乎还差了不止一大截。

她连火镇都从未真正离开过，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三里外的石丘上面。若是让她离开火镇的范围，一时间怕是还真会慌了手脚，不知去处。

“不错啊，不像我，到现在都还这么憋屈地跟养父住在一起。”阿曦夸她。“我现在有时也住在杂货铺二楼的小房间里。那也是我工作的地方。”

“你也想搬出来住吗？”

“我想暂时留在他身边多多照顾他。他和你的父母不一样，孤身一人，身边有个人陪着挺好的。我身强力壮，还能帮他干不少活。能雕些木头让他放在杂货铺里卖。”

说完，阿曦挺了挺自己的胸膛，他眼神闪过一丝自信。似乎在体现自己的身强力壮，又似是在说自己对雕刻木头已经很有一套了。

“我现在可不再是以前那个小屁孩了，我是大人了。”听起来像在开玩笑的语气，但又的确是真话。

苒苒笑了，应和道：“嗯，你现在力壮如牛。”

曦也跟着咧嘴笑，“我要帮欧阳掌柜赚多点钱来养老。虽然他可能不见得很需要，但这是我想要做到的。我接下来要在火镇待到帮他赚够一养老的笔钱，然后就允许自己彻底地自由。”他虽然微笑着，但语气不容置疑地说道。

“就当是，弥补他这些年的养育之恩，以及我突然离开，害得他伤心难过了这么些年的补偿。”

“那你要补偿的可不少。”苒苒笑说，“你要补偿的，也不光是欧阳掌柜一个。”

她的表情一时间调皮狡黠，自然是话有所指。

阿曦听了，低头看着地面，嘴角微微向上翘。

他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一点。

☆

欧阳曦已经不是欧阳曦了，但是他决定保留这个姓氏。也许有一天他会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到了那个时候再做更改不迟。他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抛弃的沙漠中，虽然他以前无法理解，但经过了这些年的游历和亲眼见到许许多多的世事变迁，他已经能够明白人生在世的很多迫不得已和难处了。

他愿意给自己的亲身父母一个解释的机会，哪怕，这辈子也不确定是否能再见到他们。甚至，他也不知道他们对自己的态度。但，无论他们如何，他自己已经主意打定。

一个人没必要在感情问题上见机行事。自己是怎样想的，那便怎样决定去做就是。

欧阳掌柜膝下无子，收留了阿曦，如今养大成人了，也是对自己的一个安慰。他本身并不觉得阿曦真的欠了自己什么。领养他是他自己拿的主意，并没有人逼迫过他这么做。

欧阳掌柜在人情世故方面是个懂得知足的人。他就希望看到阿曦在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后不要再为这件事情闷闷不乐，哪天能快乐起来，也减去他过早告诉他这件事情所免不了的内疚感。他想，若是等到欧阳曦大一些再告诉他，或许对他的打击和带来的影响便不会那么大。

他时常觉得自己当时或许应该暂时隐瞒，等他在长大一些再告诉他。可是他又觉得以阿曦的敏感和聪明，自己这不善说谎的嘴皮子，是说什么都瞒不过阿曦的。

这几天他发现自己如愿以偿了——阿曦的脸上竟忽然多了很多阳光的笑容，不再总是那般郁郁寡欢。

“这小子，怕不是遇上什么好事儿了。”欧阳掌柜高兴地在心里琢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