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不见，方姑娘。”
拓跋坤虽心里兴奋，表面却保持着淡定的风度，依然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这地方人多眼杂，保持风度何其重要。可他的心思却逃不过方凝雪的眼睛。
此时此刻的欧阳曦正在黑马杂货二楼，拿着那支西洋望远镜瞧着不远处桥上正面对面相遇的两个人。
“怪不得都说这家伙不可靠，见着漂亮姑娘眼睛就黏在人家身上不放。苒苒，你喜欢上的都是些什么人啊。”他自言自语道。
“拓跋公子今日好雅兴，夏末秋初的季节，真真适合这样在镇子四处闲散地走上几步，奴家正巧无聊，打算往柳街那儿去散散步呢……”盈盈浅笑，依旧是吐气如兰。
像是获得了什么提示一般，拓跋坤忙道：“如此看来，方姑娘也是极有闲情逸致呀。既然我们遇到了，也实属有缘，不如结伴同行，共赏这初秋之美景？”
“若是拓跋公子不觉得小女子叨扰了公子的雅兴，自然是荣幸之至的。”方凝雪连断句的时候都充满了诱惑的魅人韵味。
拓跋坤心里诚惶诚恐，礼貌了几句，转身便和方凝雪双双走下了那座小桥。
欧阳曦望着那两人在人群中渐渐远去的身影，不屑地想道：“接下来镇子里怕是又要有一阵子的绯闻四起了……也不知苒苒怎么能受得了这种家伙。”
他表示不理解，但实则他又似乎是能理解的……
因为即便是他自己，在知道了苒苒在和拓跋坤交往，依然一如既往地坚持自己的选择，对苒苒的初心不变。守着这样一份情的他，自然懂得这份感受。
只是如今作为一个局外人，看到了这样的情景，自是心中意难平的。
意难平归意难平，虽然他不希望苒苒伤心，但这也说明了他更有机会了。他唯一担心的，只是苒苒的心情会否受到这个轻浮的家伙的影响罢了。他真是极不喜欢自己刚刚从西洋望远镜里看到的这个名为“拓跋坤”的家伙。
“真是个肤浅的家伙。”欧阳曦很了解那种眼神，不仅是他的，还有他对面那个姑娘的。他在中原这几年阅人无数，一看便知道了他们两个分别属于哪两种人。他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那方凝雪的身上，他连她是谁都不知道，也并不感到有一丝的兴趣。
他只是在事后，后知后觉地讶异，为什么在火镇里会存在带有这种眼神的姑娘家。
火镇，不应该是一个超然世外，看淡荣华，不事权贵的地方吗？
“因为我的离开，这些年还真是错过了不少事情……”
他默默对自己道，语气中带着些许微微的讽刺。
※
方凝雪就是在和拓跋坤闲谈的时候，听他谈起司马苒的。
拓跋坤怎么会不趁这个机会让她知道，自己在此期间也并没有闲着？没了你方凝雪，我拓跋公子一转身一大把姑娘等着，还个个都是好家世，随便一挑，也不见得比你方凝雪差呢。
方凝雪自然是知道他语气中的意思。她还从未把火镇任何一个女子放在自己的眼里过，如今听到拓跋坤有意无意地在他面前如炫耀般地提起了这个司马苒，又想起司马天也曾与自己谈话间无意中提到过自己的这个妹妹，她从一开始的有一点点好奇变成了如今的特别好奇。
她从未和司马苒正式打过交道，只是在路上远远地见过她，知道她是她。那次她又来自家染布坊借走一匹纱，简单地说了两句话罢了。
如今两个追求自己的男人都在她面前提起了她，不得不说，或许也是一种特别的缘分，去会一会也没什么不可。她想知道，这司马苒到底是何方神圣。比其他那些世家小姐们，又有什么不同。
在她眼里，世家小姐无一不是娇生惯养，持宠而骄的性子。自小努力学习持家的她，顶瞧不起那些不学无术，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们，自然也是看不上那些娇里娇气，养尊处优又没什么人生志气和目标的小姐们。
她方凝雪虽然出身小商户，至少勤奋好学，如今已经能挑起家里的半个大梁，并且秉持着自己的人生目标，将自己的家族发扬光大，不断积攒银钱，跻身为比肩富贵之家的大世家。以后嫁个乘龙快婿，让家族获得有力支持的大任也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凭她的如花美貌，想要嫁给那户人家的公子哥儿，人家会不同意呢？在这镇子里，只有她挑别人的份，没有别人挑她的可能。
有了这样的想法和抱负，她对那些没有志向的人自然是没有一个能看得上眼的。
她早早就听说了司马苒的“古怪”，那次在朝花阁一会，也觉得这位小姐比之她人有些与众不同的性格。她不理解她为什么弃了豪门，过起了自己最看不上的下等人的生活，简直就在暴殄天物。为了什么所谓的自由。自由？多少钱一斤？她想。有了钱，才有资格谈自由。没钱哪来的自由。
她一时之间无法准确地评价司马苒这个人。说她养尊处优，人家现在是一介布衣，日子过得比小商贩的人家怕是还不如。据说还自己种地？听起来还真是叫人难以置信。
说她持宠而骄更是说不过去，半天接触下来，低调不多话的性格中似乎还有着那么一份退让，和平日里那些霸道专横的小姐们完全两样。
想说她没什么人生目标，人家说了，她想要的是自在。
自在，呵呵。方凝雪突然想，自在到底是什么？
自在不就是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想看不起谁就能看不起谁么？
除此之外，这人间还能有什么自在？
说她不够勤奋努力，又偏偏仿佛有着自己坚持的事情，只是不知为何似是不太愿意拿出来说。
想说她兴趣散漫，一会儿一个主意，可好像一旦定下心来学习一件事物时，进步的速度也是极快的。比如她做出来挂在自家铺子里作为样本卖的衣服，一开始没见有人注意到，到了后来竟然还越发地标新立异了起来，在火镇还掀起了一阵小小的风潮。
原以为她仅凭一时兴趣，不会有什么太大建树的方凝雪在一旁看得直瞪眼。
自己之所以会提出这个帮助给她，不过是出于一时无法解释的，没来由的好意。
也许是发现自己揣测错了面前的这个人一时间有点心虚和不知所措，又或许是因为自己并没有对她坦诚她来找她的真实原因，并且，想着她或许会成为自己接下来会做的一些决定的一个难以避免的受害者。就和镇子里很多其他的姑娘一样。但她毕竟是司马家的女儿，司马天的妹妹，她方凝雪不免在感到些许愧疚之余，也觉得有些得罪不起……
这样一来，至少，能有个困难的时候扶持她的关系，以她的性格，想必她也不会不记这个恩吧。
方凝雪觉得自己的这步棋子走得极好，既给自己赚得了一份心安，又在面子上帮了人家司马家小姐一个不小的忙。哪怕司马小姐越发地在制衣方面出息了，说起来，也是从她方家开始的，是托了她方凝雪的帮忙。她暗地里悄悄为自己此举感到满意至极，并对自己称赞有加。
方凝雪花了这么些心思，其最主要的原因当然就是拓跋坤。她在他的身上发现了一个很大的商机……
☆
大漠的夜是寂凉而静谧的。
漫天的星子遍布四野的上空，发出耀眼的光芒。一轮细细的下玄月窄如弯钩，遥遥挂在远方墨蓝墨蓝的夜空中，给大漠中起伏的石头山丘铺上了一层柔和的光影。
在这边野地里，传来一阵阵清脆欢欣的笑声。
苒苒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一般，在衣裳外面囊了一件厚披风，跑进了大漠的旷野中。挽了整整一天的头发现在正蓬松散乱的披洒在肩膀上。她记得小时候也曾在夜晚和欧阳曦来过大漠。夜晚的大漠，石丘间总是会莫名其妙地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似箫声，又似鬼魅。
可是只要和欧阳曦在一起，她便什么都不怕。
欧阳曦走在他的身后，看着她在那片空旷处奔跑的样子。他慢悠悠地走着，不疾不徐。不时地，吹几声悠闲的口哨，也是享受着这片旷古的宁静。回想起自己在中原的时候，时常会在心中想起这片幽寂无边的漠野，如今，在过了这漫长的五年之后，他终于又重新回归到了大漠的怀抱。
“棒呆了！今晚一片云都没有，能看见好多星星！”苒苒欢呼着。“阿曦你看那儿！”
夜空中，那把被称作北斗七星的大勺子正巍峨端坐，光芒闪烁。
“看来明天又会是个好天。”欧阳曦此刻的心情极好。
自从回到火镇，他的心情还没有像今夜这样好过。见了苒苒之后，他感觉自己心里一些深藏的什么东西再次浮现了出来，一些原本压抑窒息了的感觉，如今又能够呼吸了。
此刻，他看着自己日夜思念的姑娘在旷野中奔跑跳跃，那个身姿已经全然不再是六岁时候那个跑起来像个迷你可爱小肉球在滚动弹跳一样的小女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