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她已经长成了一个灵动可人的大姑娘，有时候直看得他面红耳赤亦不敢说破。
这个兀自欢欣的姑娘此时完全不知道他在思考着她曾经小肉球的样子，忙着像小时候那样撒欢。
虽然每次对上欧阳曦的眸子，苒苒的心也不由得会慢小半拍，但她主动将这个感觉给忽略掉了。加上这份似是突然时空回转，瞬间返回到十二岁跑出镇子游玩的喜悦掩盖掉了一切微妙的心跳声，她便没有给那份内心的异动更多的关注。
她的脸蛋由于过度兴奋而憋得红扑扑的，眼睛笑成了两道弯弯的月牙，就像天上那轮如钩般的玄月。
玩得好好的小伙伴突然消失这种事情，曾经在她心里留下过极为伤心的记忆。许是留下的阴影，她隐隐有些担心阿曦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不打声招呼便消失了。
她有一种要趁着他消失之前极力重温小时候一起玩耍的那种感觉。趁着小伙伴们都还不知道阿曦的回来，趁着阿曦也还没有想到要和别的小伙伴相见，还不需要与任何人分享她的曦哥哥，她要拉着阿曦，两个人好好地到处转一转，走一走，让时间倒流，回到分开时的那个点，才不枉她这些年对他的挂念。
他也不知道她的心思，只是迈着略显悠哉的步子跟在她的后面走着。
“哎，你能跑慢点儿吗？”他朝她喊道，“回头又找不着你……”
“那就玩捉迷藏啊！哈哈。”前面传来她调皮的回答。“反正小时候不是没玩过。”
阿曦脸上露出笑意。曾经那个喜欢玩捉迷藏的小姑娘，长大后变成如今这样娇俏却不自知，行为举止还是像过去那个淘气的假小子。
他在这种反差中仿佛亦看到一种具有张力的美，让他只想对她目不转睛地看清她穿过一切庸俗而展现出来的一份真实，却不再单纯是她外表的样子。
有一些人，越接近了便越让人看到美好。因此越是远离，越会觉得思念。小时候的苒苒，亦是在无人之境时最为轻快自在，而他与她单独一起玩的时候，又是最多的。他想，也许是因为这种感觉，让他一直对苒苒念念不忘。
谁能说这五年的离开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如果自己从来不曾离开这里，他想，或许压根就察觉不到苒苒长大之后这份明显的变化，也不会感受到这种变化所给他带来的，他此时正在体会的，某种难以言说的出乎预料。
苒苒有她没变的地方，或许是眼神，或许是说话的声音和神态，一些语气间的转折方式，一些身体的动作。比如疑惑时候的歪头，跳跃或转身时候的动态。这些，都还让他记得儿时的那个她。
她的变化也是惊人的。欧阳曦的脑里划过曾经那个小苒苒的样子。肉肉的小脸，圆圆的身子，生气起来滑稽的样子。
可是现在的苒苒，没了肉肉的感觉，没了圆圆的感觉，竟出挑得和他在中原看过的那些娇媚艳丽的女子并没有相差多少。他以为自己注定要喜欢一个圆滚滚的小镇姑娘了，谁知回来一看，岁月竟让曾经的小圆桶也长大了，不再是过去那个小圆桶了。
生气起来还是不是那般滑稽，他尚不知道——见她为止，还没来得及让她生气——但的确是比一般女子少了一些脂粉气，多了一份自然随性，一份许是大漠女子特有的野性不羁。
这种不羁带着一股力量，哪怕在她娴静不语，静若处子的时候，浑身都散发着这种不受管束的性子，似是连甜甜的微笑都在告诉人们，我不属于你脑里任何框架中的女子，你也别想用任何方式擒住我，哪怕是在我看似很乖的时候。
欧阳曦知道，苒苒若是注意一下打扮，站出去并不会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女子要黯淡。现实与想象的反差对比，她真实的样子和她在他心里曾经和可能会有的样子相互交织着，美得让他心跳。
前些年，他在中原见过很多姿态万千，柔美无比的女子，是让他曾发自内心深深赞叹的。但不知为什么，每次见到那些女子之后，他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苒苒来。
苒苒在十二岁的时候，已经长得半高，有点姑娘家的模样了。在欧阳曦离开的那时候，苒苒早已不再是曾经刚认识她的时候那个六岁的小孩童。可不知为什么，六岁初见时的那个苒苒，却在欧阳曦的记忆中印象深刻。
欧阳曦的脑海中，有时也想起那个半大少女的形象。他在中原的时候数着日子，总想着苒苒如今也有十五、十六岁了，也已经是一个大姑娘了。也许，就跟他看到的那些美娇娘差不多的样子。有也许，长成了一个圆桶般的胖姑娘。可不管怎么样，那些美娇娘们，却没有苒苒那双迷人而与众不同的蓝绿色双眼和可爱的笑容。
也许，就是这双独特的眼睛，让他没有办法忘记她，可又总能将她和他见到的那些姑娘区分开来。这双眼睛里，不知藏着怎样的魔咒。
如今终于见到了她，蓝绿色的眼睛没有一丁点的改变，依旧那般清澈，甚至更为清澈深邃。他在见到她的那个瞬间就直直地注视到了那双眼睛的深处，那时，她的瞳孔中并没有露出一丁点的琥珀色来。
他就是在苒苒家人以外，另一个知道苒苒眼睛秘密的那个人。
欧阳曦知道，苒苒一旦紧张或者愤怒，眼睛的颜色就会随着瞳孔的放大，隐隐透出一种琥珀色来，像某种动物遇到危险时的本能反应。他见过那种颜色。那是一种聚焦突然不再精确，神情也跟着变得稍微有点恍惚的样子。
但苒苒见到他的时候，并没有过那种反应。相反，还仿佛是早已有所准备了似的。那个瞬间，紧张的那个人，似乎反而是欧阳曦他自己。
他当然紧张，他默默注意了这么久的人，终于能正式地见面。
苒苒脸上的婴儿肥也似是全然不见了，剩下一张五官分明的脸庞。那对带一点点轮廓的下颚骨在作为木雕师的欧阳曦眼中，简直巧夺天工般地好看。那小小棱角的存在，使得整个下巴都不同于一般的柔美，似是隐含着一种个性。这份个性，有种那些毫无棱角的圆润鹅蛋脸所不具备的叛逆感。
若是被苒苒知道了欧阳曦对自己的评价，怕是要在“丧气少女”这几个字前面加上“个性叛逆”几个字——她如今便有了一张“个性叛逆丧气少女脸”……
欧阳曦仔细地琢磨着苒苒的脸庞，就像是在欣赏一件精美的木雕，想看清楚它的构造与特点，看它突出的棱角所营造的某种美感，仔细观察着到底是哪些关键性细节的结合让它的轮廓变得如此吸引人，令人的目光在其上流连忘返。
他深深地理解苒苒的美。无论在他的心中，还是从普遍意义来看，这都应是一种美。这就是为什么当他看到苒苒和拓跋坤之间的交往时并不感到失望和讶异。
美丽的姑娘身边，总是不乏英俊的男子，这是古往今来从未改变的事实。而他欧阳曦看上的女子，又岂有不美的道理？不仅美，且绝不会是普通意义上的美。他不喜欢一切俗气的东西，他对此极为敏感。
苒苒的美，除了有一种自然随性的味道，除了隐隐散发出一股神秘的，深藏不露的意味，就是他刚刚想到的那种无法准确形容的野性力量。他有时不禁思考，如何把这种力量运用到他的作品中，好让这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凝固成一种永恒的存在。
在这种深藏之中，自然也包括着一份他最珍视的回忆。
这份属于过去的回忆掺杂在那张如今满溢着少女特有的青春的脸上，藏在眉眼之间，一颦一笑之中。藏在眼睛弯曲的弧度和嘴角上扬的角度里。
这一切，对于执着念旧，隐忍沉默的欧阳曦来说，无疑是一种惊心动魄的美好。连带着一切珍藏的回忆，随着现下一直以来的担忧获得了释放，他的心情有了一种轻松和谐的感觉。他无法形容自己的某种感动，或许可以用一句简短的话来概括这种感觉：他长时间的等待是值得的。
他因为自己一时的冲动而离开，亦因为自己的不在场而被迫隐忍等待。如今这份隐忍的结果拨云见日了，在往自己想要的方向发展。他觉得满意，对自己满意，对苒苒满意，他的内心充满了喜乐与感恩。但他默默的。
他并不打算看起来特别郑重其事地告诉苒苒自己这些年来对她逐渐成形的某种心思。
其中一个原因是他不知该怎样去吐露——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位姑娘表白过自己的心思。另一个原因是他想，她或许应该能感觉到这些。
也许只是需要等待一个时机，而不是仓促地见机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