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之下，拓跋坤竟还算是个比较简单纯粹的人了，至少，他能说出一些别人不知道的，听似深邃的东西来。

她突然有些看清了大部分人的本质，顿时觉得拓跋坤这个人本身或许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差。

人，有的时候不知是被命运推动还是被自己内心长久积累的一些什么所推动，在某些时候，不受控制地就会做出一些与本心相违背的事情来。也许是太看重姑娘家的颜面，或许是对自己的交际手腕过于自负，方凝雪一时间难以接受自己可能会败下阵来的可能。

她思前想后，最终一鼓作气地觉得，不管怎么样都要硬着头皮扛过这一段再说。眼下最紧要的，就是她要紧紧地抓住拓跋坤，好不让他成为自己人生中头一个败笔的肇事者……

※

镇子那一边上演着一场明争暗斗，此起彼伏的多角恋，镇子的这一边两个悠闲的人儿悠哉游哉，丝毫没有察觉到从远处逐渐蔓延而来的火焰正在一点一点地向他们慢慢逼近。

苒苒吃了块糕点，手臂撑着地板，低着头，下巴挤出来一点婴儿肥，样子憨憨的。阿曦躺在旁边晒着太阳眯着眼，一副像是快要睡着了的样子。

这一眨眼又过去了好些天，天气逐渐凉爽起来，也没了那股子连带空中的云都像是快要压降下来的闷热感。看样子，距离秋高气爽的时节不远了。

新的通道已经挖到了了井下的密室里，阿曦正在入手造石阶。因为这是一个秘密的工程，除了他们两个人之外没人知道，所以苒苒想，阿曦一个人忙这活儿，每天进展一丁点，到完全竣工怕是要过上半年。待到一切就绪，或许已经是明年开春了。

苒苒从那个螺旋而下的地洞去了密室好几回，果然，从那里走下去比从井壁爬下去要容易多了。至少不需要担心自己会一个不小心抓不稳了就掉到井水中去摔成狗。

阿曦休息的时候就拿着那张地图看，苒苒又给他看了她从抽屉里找到的那些地图碎皮。

“怎么感觉像是少了一部分？”他看着拼好后的地图极为不平整的边边角角。“这是同一条路，弯曲的部分却像是被剪切掉了，这地图一定被截去了一块。”

“好像还真是。”

“你能看懂底下写着的这些小字吗？”

“底下那行小字的意思是‘这是一张通往某处的地图’。句子中的‘某处’就是缺掉了的部分。这不是一个完整的句子。所以照你说的，这一块也是被截去了的。”

“通往某处……这个某处会是哪里？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张地图？”他仔细地又看了看。

路线的出发点大概位置就在镇子东南边朴屋所在的地带，可是这个地点压根就没有图中所画出来的那条路。也不像是曾经有过，被改建的。那条路很长，而且标得极为明显。这就很奇怪了。

欧阳曦和司马苒两个人百思不得其解，便也就不再继续去执着。通道该挖的挖，石阶该修的修。

一日，下起了暴雨。

工程无法继续，欧阳曦躲在司马苒的卧房里避雨。他们并不避嫌，因为无甚可避。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两个人又亲近了很多。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已经感觉到了那种双方都有的感应和悸动。但两个人又不知怎么的，都有所收敛地装傻。有时阿曦将手抚在苒苒的手上，苒苒也并不避让。他们心里都有一种燥热，但表面上依然很平常地说着话，看着倒是很自然。

“你在中原这些年，都没有认识别的姑娘吗？”苒苒终于忍不住问了他这个藏了好久的问题。

欧阳曦这时仔细看了看她担忧的目光，他的表情中透出一股子平静，慢悠悠地开口娓娓道：“从汉都府离开的那个夜晚，我牵着马走在离城两百多里的荒郊野外，想在野地里找一个能留宿的地方。走了半天，看到前方传来一些嘈杂声，并有一些灯火。我就顺着声音和光亮的方向走了过去……”

“难道是撞上了百鬼夜行？”苒苒惊异道。

“你话本看多了吧。”欧阳曦看她一眼。她立马敛了敛神色，继续乖乖听讲。

“那是一家客栈，招牌上写着‘云来客栈’。位于一个镇子的郊外。地方很大，那个时候灯火通明，人生熙攘。我牵着自己的马，走到了客栈门口，便有店小二前来招呼我。“

“云来客栈？”

“嗯，云来客栈。我将马绳递给了招呼我的店小二，人便踏进了客栈的院门。”

“一家客栈而已啊。”

“但却是一家很特别的客栈。你肯定想不到世上会有那么大的客栈，四进的院子，地方极为宽敞，当时灯火通明，屋子有好几层楼高，每一层都透着光亮，传来人们欢笑和说话的声音。”欧阳曦平静的声音里似是隐藏着一丝诡异。被苒苒直接而笨拙地点破：“好诡异哦，听起来不像是平常的客栈。”

“我当时也这么觉得。后来一问才知道，原来是个寻欢作乐的地方。但也能住店。”

“寻欢作乐？听起来像是妓院？”苒苒也不是没从别人口中听说过这种地方。

“没细问，也不确定……因为也不见有老鸨来问我要不要姑娘。”

“你什么时候对妓院的规矩这么熟悉了？”苒苒不满道。

“街头人讲的那些故事你听得也不比我少。”欧阳曦戳破了她的装模作样。苒苒不好意思地想，也是，话本里写的还要更加脸红心跳呢。于是她由己及人，决定放过阿曦。

“既然没有老鸨，那就不是妓院。一般妓院里都有老鸨。”她急于将欧阳曦从妓院的设定中救出来，说的话听起来倒是不紧不慢，言之有理。

“我也好奇，见没人招呼我，就自己上楼转了转。”

“那时候你几岁？”

“十七。”那是他离开火镇一年以后。

十七岁的他，当然好奇。欧阳曦还记得，当时的他顺着紧贴着楼层的台阶走上了二楼。那里的灯火变得有些昏暗，但还是能从栏栅看到大堂和院子里的情景。

正值盛夏，清风徐徐。

走廊的旁边是一个连着一个的无数个隔间，都是雕花木的隔板，镂了空，能往里面望。他在走廊上走着，眼睛不时地往那些隔间里面望。一些隔间里是人们在饮酒作乐，欢声笑语好不热闹。另一些隔间则灯火未明地暗着，沉静静的，似是无人在内，空着。

他走到其中一个隔间前面，停住了脚步，被镂空木板后面的情景吸引了注意力。

那是一个点着暗暗灯光的小间，挂着好几层的半透明纱帐。纱帐的里面，似是半卧着一个人。他打眼细细看去，只见纱帐被风吹开，里面半卧着的，是一个女子。

“她好看吗？”听到阿曦在这种地方竟然看到了一个半卧着的女人，苒苒呷醋。

可是大半夜的，能在荒郊野外找到留宿的地方，一般人也不会选择露宿街头。也是难免，她想。

“她穿着暗红色的衣服，露着肩膀。”

“什么？露着肩膀？”苒苒想，还跟我穿一个颜色的衣服。

“她跟你长得很像。我当时并不知道。但现在我想起来了。她就是你现在这个样子。就连头发散乱着的样子都很相似。”阿曦看着苒苒，饶有兴致地说道。他有点想使坏。

“可是那时候你并没有见过现在的我。”苒苒怎么想都觉得哪里不太对。

“见过了又如何，你们也不是同一个人。她当时露着肩膀，还露着腿。”

“什么？！还露着腿？！”好…呃…香艳。苒苒想。

“嗯。她手里握着一把扇子，透着雕花的木窗对着我笑。”欧阳曦还记得，当时那个女人放下了手中的扇子，对他勾了勾手指，示意他过去。

“她她她……叫你过去？呃……那你们后来干嘛了？”苒苒问得唯唯诺诺。

“也就聊了半天。她请我喝酒，还对我娓娓道来关于她自己的故事。”

在感到吃醋之余，苒苒不免又对这个与自己相像的女子产生某种强烈的好奇。她从来没有听过任何人给她细细地讲这样一个奇怪客栈里的一幕，她在欧阳曦的叙述中找到了一种奇特的画面感，如梦似幻。

“她都对你说了什么？”

“她说她的情人是汉都府一位官员的儿子。”

“一位官员儿子的女儿，会去那种地方？”

“哪种地方？”

“你刚刚不是说这个客栈是一家……风月场所？”想到这里，苒苒又觉得不舒服，便换了个叫法。

“那不是一家正式的风月场所，只是一家旅客云集的地方。也许的确带着一些寻欢作乐的性质，但单单路过住店的人也不少。毕竟，有钱人才会寻欢作乐。”欧阳曦顿了顿，“那个女子之所以在那里，或许是因为那在城镇的郊外，这样一来，她的情人来看她便不容易被人找到。”

“那她不怕你说出去么？”苒苒脑中想着他刚刚说出口的那句“有钱人才会寻欢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