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

在黄泉路上还有很多孤魂野鬼，他们是那些阳寿未尽而非正常死亡的，他们即不能成佛，也不能轮回，只能再黄泉路上游荡，直到寿阳到了后才能到阴间报到，听候阎罗王的审判发落。

“你知道吗？人死之后要经过黄泉路、要过奈何桥、要喝孟婆汤。”

“……嗯。”步云登月道，曾经空华给他说过这个。

据说，在忘川河上有一座石拱桥，名曰奈何。奈何桥东首为地藏殿，西首为血河将军殿，相传，奈河桥是鬼魂要过的第一道关。

有一个老婆婆，名曰孟婆。她一直座在奈何桥边。凡事鬼魂要过忘川河，必过奈何桥，要过奈何桥，必喝孟婆汤。凡是不喝者，就过不了奈何桥。其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入不了轮回。

“曾经有一个白痴女人对我说，为了来生再见今生最爱，可以不喝孟婆汤。于是，跳入忘川河，而后在忘川河中等待千年，然后才能得以轮回。然而，在这千年之中，或许会看到桥上走过今生最爱的人。但是，你看得见他，他看不见你。在这千年之中，可能会看见他走过一遍又一遍奈何桥，喝过一碗又一碗孟婆汤，一次又一次的、彻彻底底的将你忘记。纵使你期盼着他不要再喝，但是他早已将你忘记，不喝又能怎么样？就算是没有将你忘记，难道你能舍得他受得这忘川河中千年煎熬之苦？”

“……”

“人的轮回，是生生世世反复辗转的。这一世的终结，不过是下一世的起点；下一世的起点，不过是这一世的终点。而在轮回之中，生生世世循环的人，无法拥有往世的记忆。不只因为每个人在转世投胎之前都会在奈何桥上喝下忘记前程往事的孟婆汤，还有就是，生生世世的记忆如果交叠在了一起，那是比死还要痛苦的事情。所以，走在奈何桥上时，是一个人最后拥有今世记忆的时候。即使很多人还执着于前世未了的意愿，却又深深明白这些意愿终将无法实现，只能无可奈何的叹息着。纵使是有执迷不悟着，跳入了忘川，那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经受不了千年的痛苦煎熬和寂寞。并在这痛苦和寂寞致之中，慢慢的忘记自己的执迷，自己的不悔，最后心甘情愿的选择喝下孟婆汤，了前尘旧梦，断前因后果。忘尽一世浮沉得失，一生爱恨情仇，来生都同陌路人相见不识。如果说，跳入忘川河，在那污浊的波涛之中，为铜蛇铁狗咬噬，受尽折磨不得解脱。千年之后若心念不灭，执迷依旧，还能记得前生事，是否便可重入人间，去寻前生最爱的人？”

“……你似乎很想要喝下这忘情水？”步云登月道。

初次来到放逐渊的空华，必然会经历忘川的试炼。纵使她是那么的与众不同，但是对于放逐渊而言，她没有什么不同。不过是与其他人一样，是在此经受试炼之人。若是经受住，那就入得忘川、若是不行，那就永生永世囚于忘川，死生不能。

空华对他说过很多奇奇怪怪的故事，多半是他主动要求的。但是，除去每年的十二月二十四日，她都会主动说一些什么。

他们相识三年，除去她重伤的那一年，她给自己主动说过两次。其中一次，就是关于这轮回、冥界、忘川、奈何桥、孟婆汤。

空华说，这孟婆汤又称忘情水或忘忧散，一喝便忘了前世今生。无论是爱恨情仇，还是浮沉得失，都随这碗孟婆汤被遗忘得干干净净；无论是牵挂之人，还是痛恨之人，来生都会形同陌路，相见不识。

人在世的时候，因喜，因悲，因痛，因恨，因愁，因爱而流泪。孟婆便将他们一滴一滴的泪收集起来，煎熬成汤，在他们离开人间，走上奈何桥头的时候，让他们喝下去。忘却活着时的爱恨情愁，一切都恢复白纸，而后经过审判，重新进入六道轮回之中。或为仙，或为人，或为畜。所谓的孟婆汤，原来只不过是那些人留下的泪水。

“……那个白痴女人还说，不是每个人都心甘情愿地喝下孟婆汤。因为这一生，总会有爱过的人不想忘却。不过，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也亏那个白痴能说出这么白痴的话来。”

“你……今天似乎很奇怪？”

对，很奇怪！平时空华是不会说这一些话的，绝对不会！但是……是因为放逐渊的原因吗？

想到这里，步云登月才注意到空华的面色有些苍白。因为背对着他的原因，先前看不到她的表情。而且，她也不像那些初次来到放逐渊，在试炼之中失去意识而沉沦在过去痛苦回忆之人一样。本以为她是例外，会没事，就和自己当初一样。但是，现在才发现，她是在强忍……“上一次给你说这些的时候，似乎因为你的某一朵桃花而被打断了吧？”

“……嗯。”

“难怪，我就记得我没有给你说过彼岸花的事情。”

“彼岸花？”

“阿……”空华抬起头，望着对面的忘川城，“在黄泉路上有火红的花，名曰彼岸。彼岸花是生长在三途河边的接引之花。引导者魂魄经过接引之路的存在。彼岸花都是成片成片的成长，远远看上去就像是血所铺成的地毯,所谓的“火照之路”，就是指的它火红的颜色照亮了周遭。……它是这长长的黄泉路上唯一的风景与色彩。借着它的指引，通向幽冥之狱。”

步云登月沉默不语，静静的听着紧攥双拳的空华的话。

一如既往的声音，却带着明显的悲伤。

“据说，彼岸花的花香拥有魔力，能唤起死者生前的记忆。但是，这有什么用呢？经过黄泉路，即使想起再多，也要喝下孟婆汤。之前想起再多，又有什么用呢？反正之后又要忘记。……为什么？明明就会痛苦，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要去尝试呢？真是不明白，太不明白了。”

不管世上何雄名，死后都往鬼门关。

关外生人犹歌舞，关内魂过黄泉路。

她是无神论者，不相信神，自然不会相信有什么鬼的存在。只是，在这条不曾听过的河面前，居然想起了那些根本就不愿意想起的事情。

杀人者吗？

那个绑匪说得没错，她是一个杀人者，是一个罪犯。若不是遇见他，她的余生恐怕只有在牢狱里面度过。

他是她的救赎，是她的黄泉路上的彼岸花。只可是彼岸花花开开彼岸，花叶两不相见，生生相错。他也如同彼岸花，是自愿投入地狱的花朵，却被众魔遣回。可是心中的执迷，是的它仍徘徊于黄泉路上……即使最后给了它一个指引灵魂的安慰，那又有什么用呢？根本就是于事无补。

那个人，十分的温柔，就如同恶魔一样。那个温柔，给了她如同彼岸花为灵魂一样的指引和安慰。只是，也如同彼岸花一样，只存在在那短暂而漫长的黄泉路上……

“明白又如何？不明白又如何？你为何要明白？”

“是阿，明白了又如何，不明白又如何？即使是经过黄泉路，踏过奈何桥，无论喝与不喝孟婆汤，结果其实都是一样。千年又如何？即使等上了千年，一切都早已腐朽，不复当年模样。即使是等上了又如何？一切都沧海桑田，蹁跹变迁。”

黄泉路，彼岸花、奈何桥，孟婆汤、叹息桥，望乡台、三生石，轮回台、千年沧海，万年桑田……其实，一切，一生就足够了。何必三生三世，永世永代？！

今生已尽无归路，唯向那边去。

过了奈何桥，桥边就是望乡台。望乡台上再望乡，这一眼回望，还可看见人间。

那样的话……真的是太累了……“空华，你还记得来之前我对你说过什么吗？！这里是放逐渊！”看着这样反常的空华，步云登月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奈何桥，路遥迢，一步三里任逍遥；忘川河，千年舍，人面不识徒奈何。

已经不记得究竟是从何处看到这首诗的。只记得，当初笑话过这首诗。太煽情、太矫情、太做作也太虚假了。

而她，显然也是这虚假行列之中的一个。

放逐渊能够让人看到过往之中最不堪、最痛苦的事情。那些足可以让人欲死不能的痛苦，在河水之中倒映出来。迫使人一遍又一遍的观看，一次又一次的回忆，一度又一度的感受。不能逃避，无法逃避。

这是强制性的行为。

这就是放逐渊。

空华听得见步云登月的声音，知道他的焦急、他的担忧。心中泛起一点感动。这个相处了快三年的男子，虽然对彼此的过往所知如同空白，但是这一份关心却是真实存在的。

只是……不是她克服不了放逐渊映出来的痛苦。之所以一直伫立在河岸边，之所以一直说着这一些，只是为了让步云登月以及在暗处观看着的人迷惑。

其实，她只是留恋而已。

虽然，那河水之中，倒映出的，是少卿死亡时的场景。

少卿……少卿病死之时，她守候在一边。平素天塌下来无动于衷的她，彻彻底底的哭了出来。那无助的眼泪一直掉下来，口中不停地念着祈祷词，祈祷着那些她根本就不相信的神明保佑，保佑让少卿好起来，让少卿不要死去。

只是，少卿还是死去了。

毫无眷恋的死去了。

与她不同。少卿走得很干脆，很果断，没有一点眷恋。死亡对他而言，不是一种痛苦，反而是一件愉悦之事，或者说，是他期盼了许久的事情。

少卿的身体在她的怀中逐渐冰冷僵硬，一旁是少卿的遗书，上面写着他所有的财产都由空华继承，此外，别无其他。

好多年，梦回，想要见少卿一面，却总是不能如愿。如果说，她空华在世上还有什么心愿的话，那就是再见少卿一面。哪怕是再不堪的场景、再痛苦的时刻也可以。只是，这么一点微不足道的心愿都无法实现。这简直就像是，少卿根本不想要见到她一样，哪怕是在梦中。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她不再相信这一句话。因为，她思念了少卿好多年，可是，这好多年的梦中，别说是少卿，就连他的影子都没有。有的只是，那一段不痛苦但是十分耻辱的记忆，以及她手持刀刃，亲手了结了那段耻辱时刻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