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节

空华喝了一点酒，环绕了四周的风景，一层不变。吞噬之海有多大，她不知道。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如果暗流所说的地方足够有趣的话，也不枉坐了这么久的“飞行船”过去。

翼飞行得很安稳，坐在上面，就如在平地之上，没有颠簸。除了偶尔会遇见一阵阵怪风，躲开之时有一点起起落落或者曲曲折折之外，别无其他。

第一次遇见怪风，是在飞行了大约十余分钟的时候。暗流解释说，地狱之中，有风的地方只有特定的几个，其中之一就是吞噬之海。

“噢，有个问题请教，你认识冷霜吗？”空华道。

“冷霜？……千年之前逃脱的昔日之鬼吗？”暗流想了想，道。

“嗯。”

“地狱最深处还有一层地狱名曰黄昏地狱，所关押在里面都是昔日之鬼。他们可以化作人形，实力强大，即使是罪剑，最多也只能对付两三个。他们能够操纵地狱之火——炼火，是被称为真正的鬼的存在。”暗流先做了一番名词解释，尽管空华早就知道了，但她依然兴致盎然的听着，“千年之前，黄昏地狱出现一道缝隙，从其中逃出的鬼就是冷霜。”

“裂缝？”

“是，那是人为的。我曾经去看过，那一道几乎只有一指之宽的裂缝是经过了上千年的不断攻击而出现的。虽然很快就自动合上，但是仍然有鬼逃出。”

“你看到了？”

“嗯，当时我刚好在黄昏地狱附近。”暗流道，“罪剑在地狱里面追捕其大概两个多月，最后仍旧被起逃脱了。”

能够从罪剑手底逃脱？冷霜还挺能干的嘛！空华冷笑了一声。

“他可有弱点？”

“……昔日之鬼虽然不是所向披靡，天下无敌。但他们也是不死之身，无论受到什么伤害，都不会死。”除非……“是吗？”空华深意的看了暗流一眼，“冷霜曾对我说，能够杀死他的人，不是天道。”

换言之，就是有人可以杀死他！

她相信暗流说的话是真的，因为在这与他自身无关紧要之处没必要骗自己。但是，他和冷霜不同，冷霜不屑骗人，因为他太强大、太自信傲慢，不论对象是谁，都不屑用欺骗的手段达到目的。这是她喜欢冷霜的地方。但是，她同样相信，冷霜那家伙那时是故意有所保留，就和暗流一样。

同样的故作保留，冷霜是为了让她更痛苦，因为他不能杀自己；但是，暗流……“你认识他？”暗流略略一惊。

“何止是认识，交情还不浅。”空华似笑非笑道。

“……是吗？”

“不仅仅是冷霜，我还认识‘束月’的第二任主人。”说完，空华静静看着暗流。

暗流闪了一眼，很快恢复原本模样。

“来之前，罪剑告诉我，他记忆中第一个通过往生道之人却在往生道关闭之前返回。他不记得那个名字，只记得他是‘束月’的第一任主人。现在他的魂魄正在地狱深处。”顿了顿声，空华继续道，“之前我似乎提起过步云登月。他呢，是‘束月’的主人，听说是第二任。”

“听谁说的？”暗流的声音低沉了许多。

“听谁说的？不知道。很多人说过‘束月’的事情。你不知道吗，‘束月’是千年预言中的一个。所以，它可是最近热议的话题。”

“……”

“现在，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困扰着我，所以想请你解答。你，真的看过我的记忆吗？”空华平静着表情问。

“……！”

“看过我记忆的人，不可能连我和步云登月是什么关系都不知道吧？更不可能不知道刚才我所说的那些事情。”空华一直看着暗流，“别的我不敢说，步云登月这个人可是在我最近几年的记忆里占有很大地分量的。”

“……步云登月是我的徒弟。”暗流幽幽道。

空华一惊，他居然是步云登月的师傅？！

虽然此刻，暗流貌似无奈地说出这个似乎想要隐藏的事实足以让人相信他之前沉默是为了隐瞒这一点。但是，经历过那么多是是非非，曲折波澜，空华看不懂的人就那么几个：少卿和天道。

少卿温柔，温柔得不可思议甚至是有一些可怕。相处的那两年，她知道少卿隐藏着一些她不明白也不懂得的东西。而天道，冷漠神圣、不可侵犯、不可接近。在刹罗城那一段日子里，她甚至还没有弄清楚步云登月口中所说的天道行事准则的准则究竟是什么？

“到了。”

暗流的声音传来，将空华从思绪之中拉出。

见到眼前景象，空华猛地睁大双眼，这究竟是什么？！这就是真正的地狱？！

“你在开玩笑？”空华抽了抽嘴角，道。

“……我以为你明白，真正的地狱究竟是什么。”暗流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口吻中有难掩的失望。

真正的地狱？

谁见到眼前的这些景物会以为这是地狱？天堂还差不多。

青山绿水环绕、房屋密集而由规律的排布、阡陌交纵。一切的一切，虽然不算是如诗画般美好，却有着自己清新雅致的韵味。不时衣着朴素的人来来往往其中，偶尔停下脚步交谈几句，或者直接奔向目的地。

空华跟随暗流缓慢的行走在其中，他们恍惚是透明人，不为人所见。

走了很久，四周依然如此。

空华一边喝着酒，一边走着，什么都没有问。既然暗流将她带到了这里，就有他自己的理由。而她，负责看就行了，至于他想要做什么，与她无关。

走着走着，空华终于觉得有点不对。暗流带着她，如同走在历史的长河之上：原本清新雅致的一切，渐渐的变得秀丽了起来。周围的人的衣着也越来越羡艳。房屋不再密集，或大或小的参差不齐的坐落在各处。人们的面色也不如之前那般安然祥和，有的是欢笑、有的是惆然、有的是痛苦或者悲伤。

突然，人群奔跑了起来。他们停住了脚步，看着周围慢慢转变的风景——如同被撕碎的画，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支离破碎，难以忍心直视.....

城镇、荒漠、丘壑、沙岭、高山、平原、湖泊、海洋，周围的风景不停地如此变换着。但是，无论怎么变化，最后无一步殊途同归成为了战场。战场之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嗜血残阳，荒凉苍穹。兵器散落、战车破碎。无论怎么看，都只剩下凄凉萧条，如若被秋风横扫……暗流慢慢的捡起了一把还带着血的断剑，拿在手中，慢慢的抚摸着。面无表情，虚无的瞳孔之中映射了剑光的凄寒。

“曾经有人对我说，他喜欢杀人，所以十分的期待大战到来。因为，人即使不美，十分的平凡无奇，但是比起鬼来说，可是天渊之别。他们死的时候，别样的美丽。当鲜血沾染了脸庞和衣衫，将之包裹在其中，死灰的眼死死的看着无命之地诡异的天空……那时候的样子，特别的美。”暗流缓缓道。

“……很文艺的说法。”

“之后，我特别的注意了。可是，我没有发现他所说的美，反而只看见无尽的恐惧。无论多么美的人，最后眼中只剩下了恐惧。那个样子，比鬼还丑。”

“……”

“我曾经问了六道轮回一个问题，代表轮回六道的他们，在这个被规定好了的世界里，究竟可以代表什么？！”

“回答？”

“六道轮回说，你认为‘界’让我们代表了什么？”

“……你问的谁？”

“忘记了。那是我入往生道之前很久很久的事情。或许是地狱道，或许是天道。”

“我认为，应该是地狱道。”空华道，“如果是天道，他可能会给你一剑，让你知道问的是什么问题。”

“或许……”暗流幽幽道，将剑丢在地上，慢慢的往前。

空华沉默。

“曾经，我想过，为什么刹罗城和幻影迷城非要千年一战不可？两城之间，有严令规定，不允许相互往来。但是，也规定两城必须千年一战。每一站，没有谁升谁输，有的只是两败俱伤。”

“或许，是创造你们这个世界的神让你们千年一战来锻炼锻炼身体，交流交流感情。”

“神？”暗流嗤笑一声，“这个世界的神究竟是什么？谁也不知道。同样不知道的是，这个世界有没有神？”

“有地狱就有天堂，有人就有鬼或神。这是我原本那个世界就是如此。只不过，那个世界的神很多，释迦牟利、耶稣基督、梵天等等。而地狱里的，是阎罗王、路西法等等。”

“……我没见过神。”

“我也没有。那些都是人虚构出来的，所以我才说有人就有鬼与神。”空华道，“我是无神论者，所以我没有办法理解神佛的存在。更没办法理解，为什么人总习惯将精神寄托在其身。最后，不过是一片虚无。”

暗流转了身，看着她，久久道：

“你知道，真正的地狱是什么？”

对视他的眼，空华沉默不语。

“真正的地狱是‘欲望’，不仅仅是人，世界所有的生物都是。因为欲望，而相互争吵、抢夺、厮杀。哪怕是感情最为好的人，最后也会因为利益而刀枪相对。”暗流道，“‘界’是一个巨大的牢笼，囚禁着生存在其中的所有，而后每千年开一次门，放他们出去相互厮杀，而它就在一旁欣赏观看。而在牢笼之中的生物，却浑然不觉，反反复复着继续着千年一次的厮杀。更为可笑的是，吸食人生命力的无命之地，在那时候会暂时陷入睡眠状态。”

“所以？”空华淡淡道。

暗流微微闪了闪眼，慢慢勾起嘴角，一抹清浅苦涩的笑浮出。

“我入往生道，为求不死不老之身。却不小心发现了真正的地狱和‘界’的本质。我试图去破坏它，可纵使我有千军不敌之势，也奈他不何。最后，我被绝望袭击，反抗不能，如同疯了一样敌我不分的杀戮。但是，我自杀不能，只能选择来到这里。让自己永永远远的沉沦在地狱之中，不得往返。”

“……”空华一怔，随即问，“‘界’的本质是什么？”

“……昔日之鬼。”

“能求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