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节

恒远之的记忆，是开始在两年半之前。睁开眼的那一霎那，看见的就是一双明亮的眸子，以及一张丑陋的脸。

但是，他很喜欢这张丑陋的脸，至于原因，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同样的，他也喜欢这张没有了伤痕的脸，不美丽，不惊艳，还没有自己好看。但是，却特别的喜欢。

后来，她告诉自己说，这是一种设定，她设定自己必须喜欢她，而他是没有感情的存在，无论是什么感情。所以，他并不是真的喜欢她。

而她，虽然这么设定，但并不需要他的喜欢。他只要忠诚于她，绝对、绝对不要背叛她就好。

他不背叛她，不会背叛她。不仅仅是因为背叛她会落得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还因为他……他绝对不会背叛她的。

即使，她不再需要自己，不再让自己在她的身边。

然而，记忆中那张无论怎样都喜欢的脸，现在满是汗水和血液，身体上尽是伤痕。血将她的衣衫染尽，看不出一点点原来的模样。

他想，他是喜欢这个人，倾尽生命的喜欢。即使，他不知道自己的生命是什么，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如她所说的那样，没有任何感情的存在。

“主人……”恒远之唤着在掉在锁链上的人。

为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她不是说，没有事吗？她不是说，没有任何事情吗？！

那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究竟……究竟是谁？是谁将她折磨成这样的？！

手一挥，锁链粉碎。她如若落叶，飘落下来。

接住她，试探了她的呼吸。微弱的呼吸，如若没有。恒远之感觉自己的双手有些颤抖，尤其是在感觉到她身体里流出的滚烫血液以及炙热的体温，让他险些接不住她。

“远之……”一个声音从后方传来，声音中也有着急切而深沉的担心。

“你不是说，主人会没事的吗？”

“……”步云登月无语，看着他怀中的人，蹲在她的面前，执起她的手，“抱歉，我不知道……”

“是吗？”恒远之冷笑一声。

“先回去，现在的首要之事的为她疗伤。其他的事情，等她醒过来再说。”步云登月道。

步云登月想要接过空华，却被恒远之躲闪开来。他苦笑一下，跟上步云登月的步子，回到了“空”。

落入他们眼前的是“空”破破烂烂的样子。

百日菊在几天之前就被谁人破坏，而昨日还尚好的空，现在成了一片废墟。

他们在楼前站了好一会儿，表情平静无比。但平静之下，却是怒海波涛。

敢对“空”出手的人，定然不会是一般人物。毕竟，虽说空华离开，而她背叛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但她的威望还在。而且，在刹罗城还有这么多人护着她——六道轮回没有下令通缉空华，甚至是连她的城辅之位都没有撤销。以及，步云登月也在暗中守护着。虽说恒远之没有什么权力，但他跟着空华“为虎作伥”了这么多年，自然的在人们心中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

所以，在空华离开了这么久，才没有人对“空”出手。若不然的话，“空”早就被人用来泄愤好多次了。

但是，现在……

“先去我的住所。”步云登月道。

恒远之睨了他一眼。

“……算了，去你的地方吧。”步云登月叹息一声，“别那么看着我，你以为我想她受伤吗？”他不希望空华出任何事情，这一份心意，他不必恒远之少。

恒远之收回视线，转身准备去他的住所。就在迈开步子的那一刻，感觉到怀中之人的蠕动。低头一看，就见她睁开双眼，看着已经成了废墟的“空”。

“主人？”

“放我下来。”空华道。

恒远之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服从了她的命令。轻轻地将她放下，但还是没有放开她的手。

“娘子……”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最后，连万念都俱空。”空华突然道，“我早知道，万事万事都有消亡的一天，人也是，物也是，更别说是一栋房子。但是，亲眼见到自己所修筑的房子成了一片废墟，连断壁残垣都没有剩下，心中滋味，还真是难以言表阿……”

闻言，恒远之眼中闪过杀意，手紧紧的握着。而步云登月，则站在原地。没有试图去靠近她，现在的她是绝对不允许任何人靠近的。所以，他只能含着笑，看着她。

恒远之与步云登月二人，方式不同，都表达出了他的愤怒，以及对她的关心。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我不是早知道的吗？不应该去执着，执着的东西，绝对没有好下场的。”空华蹒跚的向前走了几步，捡起已经残败的百日菊，“永失我爱的百日菊，如今连自己都保不住了。……你，究竟想要什么？你，究竟为什么……”为什么还活着？

“娘子，‘空’可以再建，别难受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治好你的伤，其余的事情，稍后再说吧？”步云登月想了想，向前了好几步，道。

“伤？”空华嗤了一声，讽刺的笑着，站起身，面对着步云登月，“什么伤？”

“……！”

步云登月一惊，空华身上的伤，竟然全都好了？！

他惊疑的看着空华，恒远之也投来略略震惊但欣喜更多的目光。

“娘子，你……”

“登月，知道是谁毁了‘空’的么？”空话没有理会他的疑问，继续笑着。这一个笑，不仅仅是讽刺，还有残忍和冰冷。

“不知。”

“是吗？”空华压低了声音，“六道轮回知道吗？”

“不知道。我才从幻影迷城回来，就听到你被关进修罗院刑牢的消息。现在还没有来得及去见城主。”说完，步云登月又补充了一句，“我想，他应该是知道的。”

“去刹罗楼。”空华道，突然驻足，看着斜对面的恒远之，“你先回去。”

“……是。”恒源之垂下头。他知道，刹罗楼不是他能去的地方。但是……

胸口的阵阵空落，究竟是为什么？

失落吗？

他没有心，能失落吗？

空华看着恒远之一脸疑惑，没有多说什么，头也不回的离开。

对于她而言，现在能够彻底相信的只有恒远之一人。相信的理由十分的荒唐，因为恒远之因为她才能够存在，而恒远之没有心，没有心的人，自然不会有多余的心思，譬如说，想要得到什么之类的。

而步云登月，他即使是用灵魂发过誓，会永远的效忠她，永不欺骗、永不背叛、永远服从自己的命令。即使如此，空华也不会彻底的相信他。

灵魂誓言？

在别人眼中，这或许是忠诚的极度证明。但对于她而言，这根本就算不了什么。灵魂？！那是个什么东西？她不稀罕，也不会在意，就如同生命一样。无论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连生命都不稀罕在意的人，怎么可能会在乎什么原本一直认为是虚无的灵魂？！如果在意稀罕了的话，就真的是太可笑了！

而她，在意的生命和灵魂，这个世界根本就不存在。如果在的话，她或许还会有所在意。

如暗流所说的，她所在乎的、在意的将成为她的弱点。在意得越深，她就越加的危险。她不在意是不是危险，只在乎有不有趣。但，这并不代表，她愿意有在意的人。

自从少卿死后，她深深的了解，有在意的人，竟然是这般痛苦的事情。让人痛苦得连眼泪都哭不出来。

有些事情，经历一回就足够了。

有些事情，她绝对不要再感受一回。

心中的自己在质问过她，有没有痛过？在亲手杀死少卿的时候。如果痛过，是怎样的痛？

她没有回答，回答不了。怎么说？她不痛？不对，很痛的。而且，痛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很痛吗？不对。她一点感觉都没有。

所以，她分不清楚自己究竟痛不痛了。只是深刻的知道，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再有。

她之所以接受步云登月的誓言——灵魂誓言是可以拒绝的，只不过没有多少人知道而已，或许只是想要一个人陪在她的身边。一个足够强大、可以信任但对方背叛自己的时候却不会心痛的存在。

这样的存在，步云登月无疑是最适合的。

不会害怕他受伤，因为步云登月足够强大，而他们之间有着利益关系，如果被背叛的话，也不会受伤太深。

斜视了一眼走在自己身旁的步云登月，空华转过头看向前方时，一脸沉重。

刹罗楼。

依然一片漆黑、只有一张骷髅长椅的刹罗楼一楼，不知为何，被十分沉重的气氛笼罩。空华他们一进去，就感觉到什么东西压在肩上。

气势压人吗？！

一进门来，就来一个下马威，想要做什么？！

“你回来了？”躺在长椅之上的美男子幽幽道。

“……”空华站在六道轮回三米之外，静静的看着他。

“怎么，认不得我了？”六道轮回挑眉。

“……”

空华依旧沉默，只不过，这一次她没有像之前那样，什么都没有做。

她上前，走到长椅旁，毫不客气的、用着近乎粗暴的方法将六道轮回的脚丢下长椅，自己则坐在上面，盘着腿，一派悠闲。

“……你还是这么不客气。”六道轮回换个一个姿势，表情里没有任何惊诧，好似早就料到了空华会这么做，“和当初一样。”

“你也是，和当初一样，竟然没有生气阿，小六！”空华貌似惊叹。

“哎，谁敢生你的气呢？”六道轮回有些无奈，“我可不想被报复的噢。”

“呵……”空华假笑了几声，“小六，你是真的不想我报复吗？”顿了顿声，“如果真的那么不想，为什么要默许那件事情的发生？”

“哪件事情？”

“明人不说暗话噢。”空华侧眼看着六道轮回，眨了眨眼。

“暗话？什么暗话？”六道轮回撑着脑袋，歪着头看着她。

“小六，你想要小三死，还是活？”

空华得到了回答，就不再继续追问下去。

六道轮回的推诿，已经是答案。所以，已经没有必须追究下去。

“你希望他死，还是活？”六道轮回将问题推了回去。

“无所谓。”从很多种意义上来说，她都会选择人道活着。这样的话，对她比较有利。虽说，人道死了，她最多只是麻烦一点……不，不只是麻烦一点，而是很多的吧？

不得不承认，天道那般没有弱点的人，如果再夺得了人道的力量，本身就十分强大的人，就不再能用强大来形容了！

“是吗？”六道轮回没有揭穿她的谎言，“我比较希望他活着。”

“比较希望阿？那就是说，他死掉也没有关系？”

“嗯，也可以这么理解。一切都全凭你的的决定。”

“噢？”空华挑眉。”怎么说？”

“城辅大人你做事，从来不免费。即使如此，在让你做事之前，必须先听听条件，否则的话，有一天说不定会将自己给卖掉。”六道轮回特别的感叹。

空华意味深长的看着六道轮回。

“小六，你什么时候这么了解我了？真的真的让我十分的不好意思。”

空华话说完，就见六道轮回盯着她。

“怎么了？被我迷住了？”

“……我只是想要看看，你不好意思是怎么个样子？以前，还真是没有看过呢。”六道轮回道。

“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幽默阿，小六。”空华愣了一下，道。

“你也是，一如既往的……”

六道轮回没有说出“一如既往”什么，像是没必要说完，像是留下悬念。

空华一如既往什么？

狡猾？爱撒谎？还是别的什么？六道轮回根本就没有说清楚。

“小六，和我去幻影迷城吧！”空华道。

六道轮回一惊，死死的盯着空华。她……她在说什么？！去幻影迷城？！那个绝对不允许涉足的幻影迷城？！

“呵……呵呵……呵哈哈哈……”六道轮回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哈哈，空……空华阿，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想象力那么丰富、出言也那么惊人阿！”

“是吗？丰富的想象力和惊人的言语，是否能够打动你呢？”空华淡淡一笑，“或者说，再加一个将人道救出来的条件？”

“嗯，的确很能够打动我。”六道轮回遗憾笑道，“不如，先回答我三个问题。”

“三个问题？什么问题呢？六道城主，请提问吧？”

六道城主阿……

还真是客气的称呼。

越客气的空华，越加不好惹，就如同这个原本应该邪恶微笑的人，却挂着一脸慈悲微笑，好似怜悯苍生一样。

“第一个问题，为什么要我去幻影迷城？你不会不知道，我去幻影迷城有多麻烦？”六道轮回道。

“多麻烦？”空华道。

“哎……十分的麻烦。”

“怎么个十分麻烦？”

“总之，就是很麻烦。”

“小六，你这样拖拖拉拉，没一个休止的话，会被读者讨厌的噢。”空华微微笑道。

“是吗？谁敢讨厌就让谁遭因果报应吧！”六道轮回说得十分轻松。

“是吗？那么，让我先遭因果报应吧？”空华笑得更加灿烂，迎上六道轮回投来的视线，用着极为轻柔的声音道，“小六，据说现在的我超级没有耐心的噢。现在的我，可是会比以前粗暴很多。而且，小六，我不想讨厌你噢……你和小五是我很喜欢的六道轮回。千万千万的，不要让我讨厌你，拜托了。”

“……”六道轮回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果然，又是这一副招牌的灿烂笑容，“嗯，那就千万别讨厌我，我可受不了你讨厌我噢。”

一直都知道的，一直都知道除了天道之外的六道轮回他们对空华的态度可以说是纵容，而且，这种纵容让步云登月无论看多少次都无法习惯。

但是，如果说是纵容而无限包容，那真的是太奇怪了。他跟随六道轮回这么多年，从来不知道，六道轮回会是这种人。而且，最为奇怪的是，竟然连天道都容忍了她的存在？！

他绝对不会相信，天道是因为对空华第一次没有死在他的手上而无视她的存在。那么，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连天道都这样？！

地狱道看看起来十分的容易靠近，但那只是不了解他的人才如此说，其实，在六个六道轮回里，最挑剔人的当属天道，因为天道的脾性实在是连他其他几个自己都不敢恭维，更别说是外人。其次，就当属于眼前这个一派温和的地狱道了。这个人，如果不是自己认同的人的话，连话都不会说一句。那时候，出来化解的反而是饿鬼道的六道轮回。所以，最好相处的不是幽默的地狱道，而是最喜欢偷懒、极度怕麻烦的饿鬼道。

他们，究竟为什么这么对空华？！

“不想要我讨厌，你就赶快说吧！”空华听六道轮回这么说，立刻收起了笑容，一脸不耐烦，“我才越狱，受了很多伤。小六，生病的人脾气会很不好，受伤的人的脾气更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