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节
“噢，你知道‘若初’这个名字的来源吗？”空华突然道，“我就给你说说我所知的一些她的事情，就当做我的报酬，你看如何？”
罪剑沉默，他既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
但多数情况下，沉默就等于默认。自然，空华也是如此理解的。
“有首诗是这么写的，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心人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干。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她的名字，就是出于此处。”
“……人生若只如初见？”
“能懂吗？”空华道。
“一点。”罪剑想了想，道。
“一点？”空华有些惊奇，对于罪剑这种不通人世感情、就如程式一样机械运转的人而言，只懂得一眼，就已经很不错了。”意思是说‘与意中人相处，如果能像刚刚相识的时候美好而又淡然，没有后来产生的怨恨、埋怨，那么一切还是停留在初见时的美好为好。欢颜之，就是人生在世就应该像刚出生的婴孩那样，没有怨恨和嫉妒，与人无争，无需为任何事情去烦恼。”顿了顿声，“很美好的句子吧？”
“你所想要表达的，就是美好？”罪剑道。
“当然不是。”空华回答得理所当然，“这首诗原本就只是抒发一个美好的愿望。但，现实可不是你希望就可以实现的。不然，不知道现在多少人在心中祈祷着一些事情。而这座幻影迷城，也不需要心相这个人的存在了！”
如果说，只要诚信祈祷、真诚希望，就可以实现愿望的话，那心相这个祈祷者，真的是不必要的。而他，也不会失去爱情，更不会……不会受伤吧？但，这是他所选择的命运，哪怕是天命所定，接受的也是他。她不能做任何的评价，她没有资格。
“你希望他不存在？”
“当然。”空华淡淡道。如果，心相这个人一开始就不存在，那该多好？心相对她，真的是太危险了。
“要杀了他吗？”
“你什么时候这么多事了，罪剑？”空华睨着他，“还是说，为了预防我对某人做什么，而先发制人，想要握住我的弱点，让我行事有所顾忌吗？”
罪剑静默的看着她，漆黑深邃的眼眸闪过异样的光彩。一时间，空华竟然不知道怎么形容这转瞬即逝的神色。
感情，这东西究竟可以改变多少人？又能让人改变多少？
感情，这东西究竟有什么不能改变的？又会将其改变成什么样子？
“好了，我先回去了。”空华随手将酒杯扔到一边，拍了拍手，道。
“回去？”
“你想知道？”空华笑得暧昧。
“……”
疼痛的感觉，究竟有多久没有感受到了？而那种事情带来的疼痛，又有多久没有感受过了？
昨夜的疯狂，是她之前都没有意料到的。原本压抑在心中的东西，一下子涌上。那时，即使没有看任何人，也能够想到他们的眼中所含着的情绪：悲伤、痛苦、挣扎、犹豫、隐忍以及绝望。
她不后悔和步云登月跨过那条线。以前，他们即使亲密的在一起，但也只是比君子之交稍稍好了一点。直到昨天的疯狂，他们彻底的踏上了不归之路。
若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那些压力真的就能够将她逼得如此疯狂，甚至是做出让她本就十分厌恶的事情吗？答案当然是no。
发泄心中积聚的压力和情绪，这是理所当然的。但更重要的是，她想要提醒自己，用这种自虐的方法提醒自己，让自己不要忘记曾经那些事情！更不要忘记，自己的目的是何！同时，务必要记得，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有“心慈手软”这种行为出现。
“空华，你的时间，不多了。”罪剑道。
“什么意思？”空华蹙眉，她不会以为，罪剑说这句话的目的只是为了提醒她。
“你对昔影使用了禁术，‘界’的规则在催促我尽快将你带回去。”罪剑道。
“时间缩短了？”
“……五天。这是我最大限度能够给你的时间。”
“五天？！”空华面色一肃。如果只剩下五天，计划将会大幅度改变。很多安排都会变得仓促，许多事情甚至都来不及做。”不能延长吗？”
“不能。除非你打败我。但是……”
“但是，那样的话，我就无法对他们任何人做任何事了，对吧？”空华勾起嘴角，意味不明的笑了。
“是。”罪剑道，“你打败我，就意味着你会取代我成为无间阁的看守人、地狱的守门人。而这个身份，会使得你的立场必须保持中立。除非他们触犯了‘界’的规则，否则你无法对他们做任何事情。不然，你会招致自身的毁灭。”顿了顿声，“这个毁灭，并不是死亡。”
“那是什么？”
“当你取代我而成为无间阁的看守、地狱的守门人之时，‘界’的信息系统会自动转移到你的脑海之中。那时，如若你不服从‘界’的规矩和信息系统的指令，你的意识会遭到侵蚀，最后你就真真正正的成为你所说的‘只知道服从命令行事的机器人’。”
“那你呢？”
“嗯？”罪剑闻言，一时转不过来，只能疑惑的看着她。
“我如果取代了你，你会如何？”空华。
罪剑似乎已经习惯了空华这种凡事都不找重点，或者如现在这般尽说一些与主题无关的事情。不一会儿，他反应过来，表情也恢复如常。
“不知道。除了那个人之外，没有人知道如果被取代或者因为其他原因而没有这个身份，会是如何。”
“月……弥吗？”
“嗯。”罪剑轻轻颔首。
“你有何打算？”
“打算？”罪剑疑惑了片刻，随即道，“有什么打算？带你回去之后，继续以往的日子。”
“继续以往的日子？呵呵，这句话说得相当的沧桑阿，小剑剑。”空华戏谑道。戏谑完之后，她又勾起一抹笑，“那她呢？你打算将她丢在这里吗？”
“……她不适合那里。”
不适合……吗？
的确，无间阁永世的黑暗，进去之后，就难以出来。这一点，在无间阁生活过的若初想必深有体会。同样的，将若初带进去的罪剑，也要付出沉重的代价。
罪剑说过，若初是不为无间阁所接受的人。既然无间阁不接受，就代表着“界”的意志。如果勉力留下，若初必须靠药物活着。她是一个健康的人，却不得不失去自由，还不得不靠着药物而活着。这将是多么痛苦的事情？
而且，无间阁的黑暗，远非无命之地的黑暗可以比拟的。这一点，只在无间阁生活过一段时间的若初，体会不可能太深。更何况，四周还有炎炎的火海的包裹……
而罪剑，他违反规则将人带入无间阁，日久天长，他所遭受的折磨定然不会比若初少。而他的折磨……
“是阿！的确不太适合。毕竟，你可能会忘记她，甚至不知道她这个人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又是你的爱人？这无疑是比杀了她还痛苦的事情。”空华幽幽道。
“界”的信息系统根植在罪剑的大脑里，这有着自主意识的系统，还兼备了洗脑的功能。别人暂且不说，一切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罪剑，究竟能够防备它到何时？就算是有所警惕、有所戒备，但实际上，罪剑受其影响到何种程度，现在还不得而知。但，这确实最不能不防，却无法防备的一点。
一旦被洗脑，罪剑就会恢复原来的模样。他会成为比认识若初之前的罪剑。不，说不定是更加久远之前的罪剑。那时候的罪剑，没有偶尔的迷惘和疑惑；那时候的罪剑，就是一个完美的执法系统和杀人机器。
罪剑闻言，没有说话。
他并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只是由衷的认为，那里不适合她而已。
虽然相处的时间很少，彼此也没有常说话，更别提什么交流交谈了。他们之间偶尔的谈话，也是拘谨和拘束，根本就没有和空华谈话来得轻松随意和自在。
若是以前，罪剑根本就不会意识到这一点。但当他意识到的时候，却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而且，他还认为，他和若初之间的感觉和与空华在一起的感觉完全不同。但在意识到的时候，罪剑并没有想到甚至没有任何疑惑，为什么这两种感觉会有所不同？
在他心中，若初就如幻影迷城的阳光，温暖和煦，少一分则显得冷，多一份则觉得热，十分适宜。这样的人，如何将她困在无间阁？而且……
人的生命真的很短暂，对于他而言，哪怕若初能活上上千年，对于他而言，也不过是转瞬之间的时间。
在思量到这一点的时候，他突然明白，为何空华会一个一个的离开她原本还在乎的人。因为，只要一想到如果真的和若初在一起，她却死在自己的前面，而自己必须活在亘古的岁月之中，胸口就传来沉闷的痛。就如心脏被什么敲打，不算是撕心裂肺、痛彻心扉，却足以让人铭记一辈子。
“但是，她会怎么选择呢？”空华若有所思的笑着，“情到深处无怨尤，或许她不会觉得被困在无间阁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也不会觉得必须靠什么活着是一种耻辱。或许，对于她而言，失去你，不能陪伴在你身边才是最为痛苦和令人绝望的事情。”顿了顿声，“或许，她只会有一点点遗憾。”
“遗……憾？”
“是阿！遗憾不能够和你天长地久，不能和你同死生。”空华道，“在我原本的世界，有‘生死相随’这种说法。”
“生死相随？”罪剑更加纠结。
“嗯，生不同衾死同穴，或者不在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前者乃情人之情，后者或许是兄弟或许是情人。但无论哪一种，都乃生死相随之意。”顿了顿声，“千古永久，最难的事情，不就是一死吗？更何况，蝼蚁尚且偷生。罪剑，你是否觉得‘生死相随’这种事情十分愚蠢？”
“我……不知道。”罪剑的确不知道，就他来说，以前从未听到这种言论，而且，他也未曾思及此处。
感情对于他而言，还很陌生。
空华明白，在感情之中，罪剑就如一个稚儿，就算知道那是什么，却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模糊而清楚，懂得却不明白。
“我觉得十分愚蠢，但就一个旁观者而言，我很佩服做这种事情的人。至少，他们是按照自己的心意走的，不是吗？”空华淡然道。
罪剑看着她，一瞬间，他觉得，空华说的是她自己。她在羡慕别人，羡慕那些可以按照自己意愿走的人，羡慕她所说的那些十分愚蠢“生死相随”的人。就好像，她无法按照自己的心意，与谁人生死相随一样。
“你不是说，人生百年，如意之事，十之一二。”罪剑道。
空华一愣，随即淡淡的笑了。
“罪剑，你果然越来越像一个人了。你竟然还会关心和安慰人了，真是不小的进步。”
罪剑斜眼看着她，好似她说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是吗？那我在这里，祝愿你们能够幸福。”顿声，她又补充了一句，“当然，前提是你们能够在一起才行。”
“……”
“罪剑，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付出什么。付出是多是少，谁也说不准。你如果选择好，是去是留，事先给我一个答案吧！我可不想因为你而再度更改计划。”空华说完，就转身离去。
看着空华远去的背影，罪剑黯然下眼。
是去是留……
他怎么会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只是……
傍晚，当若初端着食物来到罪剑的房间时，却见到他竟然站在窗前发呆。她看着他不同往日的严肃模样，心中突然起了不安。
第六日。
因为使用了禁术，原本就很短的时间，一下子变得更短了。空华花了三四个小时将计划重新安排，等她将一切再规划好之时，已经凌晨时分了。
她打了个哈欠，就这么趴在桌上睡了一会儿，就起了身。但等她起来时候，天也才刚刚破晓。果然，睡了一会儿就真的只有一会儿。
站在窗前，凝视着被淡淡晨雾弥漫的幻影迷城，寂静的迷城，偶尔才会传来声响。或许，就是因为不用担心生计，他们才不会早起贪黑。不然，现在想必已经星火点点、人声如潮了。
突然，她想起了什么，穿起那一身一时兴起弄成黑色的衣服，跃窗而出。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她才从外面回来。等回来时，嘴角挂着冷笑，眼中尽是冰冷。
时光如水，东流不回。
空华就在房里呆呆的坐了几个时辰，才换了一身白衣出门。白衣飘飘，配合眉眼嘴角的浅笑，让她如若世外高人，但却也如若尘世之人带着诱人的风情。
空华并不美，这一点众所周知。但即使知道，仍然忍不住为此刻的她而惊叹。
相水楼阁迎来了一个颇为不受欢迎的人，这个人惊然比六道轮回甚至是来历不明的月弥更不受人欢迎。而这个人，自然是空华。
说巧不巧，就差对空华下禁足令甚至是驱逐令的赢诗也在相水楼阁里。
心相重伤，直到现在还为苏醒。身为当事人之一甚至是加害者之一的空华，竟然在他受伤的第三天才来看他。这一点，让赢诗对空华越来越看不顺眼。其程度甚至是觉得，辰枫那个笨蛋女人都比这个满肚子坏水的女人要好许多。
“空……空华，你来了。”最先打招呼的，仍然是辰枫。只不过，现在她的态度有些不自然。
不自然的原因，空华很清楚。毕竟，这个原因是她造成的。
辰枫掩藏不住心事，所以她的不自然更加的刺眼。
空华转眼，不再看她。
无月沉静的看着她，不躲不闪，但那目光之中所蕴含着的是什么，空华懂得。不过，她不需要看得太明白，更不需要明白若初的笑容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变得僵硬不堪。
“嗯，他还没醒？”空华明知故问。
“嗯。”辰枫颔首，“心相伤及心脉，又……又怒气攻心，所……所以才昏迷不醒。”
“怒气攻心？”空华挑眉。
“啊，嗯。”辰枫闪躲开视线，不再看她。现在，她不知道如何面对她，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的问题。
“你来这里做什么？”赢诗冷冷道。
“看他。”
“现在你已经看了，可以走了。”赢诗毫不客气。
“我能单独和他呆一会吗？”空华如若没有听到赢诗的逐客令，径自道。
“不行！想都别想！”赢诗道。
“未来的城主夫人，这里的主人并非是你。所以，我问的不是你。”空华淡淡道，“当然，你可以说你是城主夫人，整个幻影迷城都是你的。如果是的话，你必须记住，你是未来的城主夫人，在你未和昔影城主大人结婚之前，你都没有资格驱逐我。”顿声，又道，“或者，我将他带走，去不属于幻影迷城的地方和他单独呆一会。”看向赢诗，“不要以为我是在恐吓你或者是我大言不惭，你应该明白，只要我愿意，我绝对带得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