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霜的琴棋书画都是自幼习得，十几年的童功，只要稍加提点，便可以拿出来供文人骚客鉴赏。而大小姐的清雅气质，更是一般红尘中人，模仿不来的。但是杜大娘的套路，花魁只有一个，她才不会多浪费一点资源呢。

沈青霜一点也不想在这里久住，要自谋出路，唯一的外援便是宛陵。

宛陵啥也不缺，沈青霜也没啥好贿赂。

“要是我能赎身，我带你走。土地，池塘，我买给你。”沈青霜郑重许诺。这些对花魁来说，很容易，对厨娘来说，遥遥无期。

宛陵闲着也是闲着：“成交！”难得有人要成全自己的理想。

其实宛陵那时候并不想走，晋安王身边的萧大人，每次过来吃饭，都要拉着她问话。后来才知道那是王爷同父异母的弟弟，当今的七皇子殿下，现在是湘东郡王。

为什么王爷不穿王爷的服饰，要穿官员的服饰啊……宛陵懊悔自己以貌取人。

秦淮河的夏天，潮湿闷热，没有人出门。可到了晚上，花船连成排，过河不用桥。夜风阵阵，夹着脂粉香气，扑面而来，让人不由得神清气爽。

宛陵花银子，在水面上锁了一串浮木，淑清将古琴抱着出了画舫。

杜大娘知道宛陵在搞事情，只要不太出格，就由着她闹。

那是沈青霜第一次登台，没有任何宣传，甚至不在秦风楼的舞台上。烛光明灭的河面上，她从红色的绸缎轻轻滑至浮木，如九天玄女落凡尘。在没有任何人瞩目的浮木上，掂着脚尖，踏着水波，跳了第一支舞。轻盈曼妙，妙不可言。

一个人止住了脚步，两个人定住了身子，三个失了魂魄，四个，五个……数不清一共有多少人看着那红衣女子在水面上轻轻起舞，谁都不敢大声说话，只怕惊动了水上仙子。

岸上，船上，无数人失了神，丢了魂，都与青霜无关。她的眼里，空无一物；耳畔，只有淑清的琴声。她跟着旋律，踏着舞步，宛如一朵红莲，在夏夜的晚风里孤独地绽放。

渐渐地开始有人抛出一枝花，两支花……无数的鲜花砸向浮木，像是要压垮它一般。

青霜自顾自地跳舞，足下的浮木不稳，踩着这头，翘起那头，最容易滑倒。她足尖沾水，丝丝寒意向脚踝袭来，但是一定要撑住。

宛陵被大娘请去，坐在画舫里，陪喝茶。

“你说你将来要当神医？”杜大娘审视着她。如果她去经营一家歌舞坊，怕是没有人能跟她抢生意。更可怕的是，她看上去才十六七岁。

宛陵觉得大娘太紧张了，笑着给她斟茶：“对啊。美人儿，绿茶喝多了，牙齿黄。喝这杯，菊花茶，清热降火。晚上好安睡。”

殊不知，她表现的越是淡定，大娘就越是担心。

宛陵得说什么，叫氛围不这么紧绷：“我已经想好了，你骂我吧。帮了她，我家大美人一定会责骂我。谁叫我耳根子软呢，总是吃力不讨好。”

杜大娘知道，她处处为人设想，对她还真的气不起来。若说，现在她是来卧底，将来她会抢自己生意，将来她还不知道能在这一行干几年呢。

眼下她担忧的是，这个沈青霜性子还没磨好，就这样摆在客人前，怕是会招致祸患。

她警告：“秦风楼只有一位花魁。”

宛陵何尝不知，夺了花魁的光彩，以后青霜的日子，就不会那么清闲了。但是，斗争下的孩子成熟的快，不是么？多少提防，多少警语，都抵不过敌人的荷枪实弹来的真实，来的长记性。

事已至此，再将人拉回来雪藏，也是不可能的。

宛陵听着外面的琴声，秦风楼是只有一位花魁：“可建康城，却有四大美人。先贤说得好，芝兰玉树，愿生于吾庭。”

杜大娘沉默了。建康城多的是秦楼楚馆，四大美人出自四家青'楼,每一家只有一位，各有各的风韵。若是她的秦风楼能稳占一个席位之外，多一个特立独行，不在名额内的美人，谁会嫌银子多呢？

“那我不仅不能怪你，还要感谢你。”

宛陵推辞：“不敢当。好好看看这位千金买来的美人吧，她没有退路了，只能往前走。”

那一夜，秦淮河属于这位不知名的美人。

当即，就有人打听，这红衣舞姬是谁家姑娘。听闻是秦风楼的新人，杜大娘这就被人请出去问话了。

宛陵稍后上了船头，帮着淑清收琴架。

错身的时候，淑清小声说道：“挨骂了？”

宛陵抱着架子，望着岸上那些吹口哨的路人：“我想，以后，你就要跟着沈姑娘一起登台了。她是新人，你多照看点。”

“那我要加菜。”淑清没有别的要求。

宛陵一愣：“胖了，会嫁不出去的。”

果然，沈青霜三个字很快红遍了建康，也传入了沈家人耳中。

太子太傅沈约辞世后，沈家便低调许多。沈青霜是犯官之后，铁板钉钉的事实。何况她当初可是一千两银子卖身为奴的，沈家并没有人来赎回。

秦风楼不乏才女，沈青霜抢不了花魁的地位，也没有那么失望。

她那会儿瘦削的厉害，如此清瘦佳人，又在水上起舞，便有了凌波仙子的花名。她不在乎这些，无非是跟一些达官显贵们喝茶聊天，品诗论花。更多的时候是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练琴练字。

她开始适应受人瞩目地生活，没有想象的好，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差。

也就是那时候，她遇到了那个人。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风月中的爱情，仙子动了凡心。寻常人家的姑娘，到了这个年纪，也该出阁喽。沈青霜没有娘家，没有媒人，只能等。

而心仪之人，才勉勉强强，拿了个县令的小官，要去赴任。临行前，来找仙子辞别，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仙子伏案哭泣，哭断肝肠。

大半夜的，沈青霜顶着哭花了脸的妆容来敲宛陵的房门。宛陵睡的沉，根本没听见。她就在屋子门口哭了一晚上，吓得姑娘们以为闹鬼，不敢起夜。

宛陵睡到了中午，沈青霜就在门口蹲着，等到了中午。

这个年代的化妆品不防水，宛陵见她那脏兮兮的花猫脸，给了她一盆清水，卸了妆再说话。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能哭的，边洗脸还边哭。

“他要走了。”沈青霜顶着一双肿肿的眼睛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