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回头，冰卿立于船头，显得格外高人一截。玉冠博带，潇洒独立，更显得翩翩风姿，卓尔不群。她心中暗想，一定不能跟他一路走，不然，风头都抢光了。
她挥扇拜别：“阮兄，五日后，栈桥再见。”
冰卿被人扶上了轮椅，对着她已经走远的背影，轻道了一声：“陆兄，请。”
宛陵人缘半天下，秦风楼前任花魁级别，人称“凌波仙子”的沈青霜，就在广陵。
当初，建康的富豪们为了能得见仙子轻歌曼舞，一掷千金。什么情诗啊，珍宝啊，源源不绝的往秦风楼送。那段时间，大娘数钱数到手抽筋。
按照杜大娘的套路，必定是要择一个升官发财死老婆的“三好”男人，作为长期培养对象，等花魁银子赚够了，放人家花好月圆，鸳鸯成双。
只可惜，不是所有的绝世美人都会遇上一个体贴照顾的好夫君。譬如，命运多舛的沈青霜。
宛陵觉得，这世间有些命运注定悲哀，比如久负盛名的男人却江郎才尽，比如心高气傲扥女子却浮萍飘零。
沈青霜出身沈家，官宦小姐。不打听也猜得到，家里男人犯了案，牵连被贬奴籍。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官家小姐，到当做货物标价被卖，世情冷暖，早已心凉。可偏偏她容貌搁在那里，一哭一笑，都惹人怜爱。
杜大娘买一般的姑娘，十两银子封顶了。买她，花了足足一千两。
当时，做卖的人故意将价格哄抬上去，以为没有人舍得。没想到杜大娘早有准备，付了银子，立刻给她梳妆打扮，漂漂亮亮地一顶轿子抬走。
宛陵领命，给新买来的姑娘问问，伙食有没有什么忌口。
推开门，看到一个缩在角落里的女子，蓬头垢面，煞白的脸，没有血色。整个人纹丝不动，像是傀儡，装在一套衣服里。特别是那双空洞的眼神，像是从地狱里穿过来。看的宛陵瘆的慌，冲出门就拉着大娘，埋在她肩头，着急的直跺脚：“好吓人！”
杜大娘见怪不怪，一边安抚她，一边吩咐下人：“看着点，她要是自寻短路，把你们都卖了老娘还折本。”
宛陵记得那次大娘特别剽悍，对着屋里头，扯着嗓门喊话：“黄泉路上无老少，自尽的投不了胎。要死，也得还了我一千两银子。不然，下辈子投胎，还是奴才。”
也不知道沈青霜到底是怕投不了胎，还是怕下辈子继续被人卖，总之，她肯吃东西了。半死不活的过了一个月，才开口说话。
那时候，宛陵已经在秦风楼小有名气了，很多姑娘都来找她看个痤疮啊，痛经什么的。她跟杜大娘吹牛，不想当神医的厨子，不是好长工。大娘只有一条，别耽误买菜做饭。
沈青霜问她：“你为什么每天都这么开心？”
宛陵那时候还不知道自己是陆家七小姐的出身，只觉得还能好好活着，有钱赚，就当是重新投胎了。“我每天好吃好喝的，当然开心。”
沈青霜问道：“你不想家吗？”一个“家”字，说着，便泣如雨下。
宛陵连忙找东西给她擦擦，可厨房只有擦锅擦灶台的抹布，灰不溜秋都是油渍。
沈青霜自己拿袖子轻轻擦拭脸颊，止住了哭泣。
“有家，谁还来这里？都是小姐身子丫鬟命。”宛陵觉得这个话题不太好聊，买进来的姑娘，基本不是家破人亡，就是被家人卖钱。前者是天灾，没指望，后者被家人贱卖，还不如前者心里坦然呢。谁有家的，还来这楼里卖艺。
不过，这些都是穷人家的悲哀，穷苦人的觉悟，沈大小姐是无法体会的。
宛陵靠着灶台，说：“等我攒够了银子，就去买一块地，种各种好吃的，还要挖池塘，养鱼。上午看病，下午钓鱼。钓不着，就拿渔网兜。天一黑就睡觉，不伺候这帮饿死鬼。”
沈青霜没想过，一个厨娘还有这么好的愿望。但是看着宛陵笑的开心，也跟着露出一丝丝苦笑。
“这是我们穷人的出路。先天门户低，后天长得丑。像你大小姐，出身就不一样。天生丽质，只要唱首歌，跳个舞，写一幅字，就有人大把的砸钱。估计，等你嫁给达官贵人当夫人，前呼后拥的时候，我还在灶台底下，烧锅倒灶呢。”
沈青霜那时候还不大会说话：“你哪有长得丑，不过这里的确很多美人。”
宛陵听着，这不还是说自己长得丑么。真是不出门的小姐啊，得罪了人都不自知。哎！开导是她的职责，怎么做人，那就不是她的任务了。
青霜纳闷：“你说嫁人？这里的人，不是都……”
宛陵终于找到她感兴趣的话题所在了：“对呀！前任花魁，嫁了一个县令。官阶是小了点，但是地方上没人管，特别自在。前前任花魁，嫁给了一个郡王，不过，人家有王妃，只能当小妾。怎么说，也是入了王府。据说她娘家还找上门认亲，说什么当初卖女儿是为了给儿子娶亲，被郡王的奴才轰出去了。”
宛陵说得大快人心，这些才是美人们的出路啊。
“可那些都是花魁啊。”青霜一低眼眸，等待她的命运，就不见得了。
宛陵听到了一丝哀怨，总算摸清楚了，这位要的是远大前程。她家的案子是翻不了了，她要救赎自我。先前的沉沦，不过是看不到希望。
就说官家小姐都是玲珑心思，耳濡目染着处世之道，哪里就自寻短见了。有了诸多模范在前，眼前这位小姐，只要让她看到希望，她才不会在乎曲折呢。
她悄悄告诉她：“现在的花魁，可上进了。据说，练琴练的弦都断了好几根。真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她不成功谁成功。”
这话突然冒出来，似乎不大合乎情境，但是的确给了沈青霜莫大的鼓舞。
青霜激动地：“阿陵，你去跟大娘说，我要学艺。”
“好嘞。”宛陵顺利完成任务。
人总是这样，迷茫，困顿到一定地步，就消极的想死。真的逼到了要死的地步，死都不怕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今天终于上书旗了，不再单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