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太黑，萧绎看不清她的表情，却感觉得到手心里的泪。

她，是真的很在乎那个男人。他从未如此清晰地看清，她不再是他的了，她在为别的男人痛哭流涕鸣不平。他甚至记不清那个男人的脸，就这样败了。

重逢以来，无数次幻想着和好是什么样子，没想到，是这副惨败的模样。

那个男人，出身不如他，地位不如他，甚至不能保障她的生活，就因为没有婚约，就因为那道圣旨，他就处处占尽便宜！

从来没有如此恨过！只觉得一切都还来得及补救，却不知老天爷又一次开玩笑，只是让他看清楚，看明白，他其实一无所有。

他也累了。无人关心。如果有一天，换做是他落败，应是无人会为他落泪伤心吧。

即便手握大权，也谋划不到一个知心的人。也许，在他妥协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失去她了，不过是自欺欺人，不肯承认罢了。

待到她哭累了，他才松开手。

“好宣儿，记住，你什么都不知道。不管谁来问，都不能说。你就当做是做了一个梦，梦醒了，烟消云散。我知道我不能要求你什么，可我比谁都希望你活着。”这是期望，也是承诺。

他只觉得这天地，冷的直叫人颤抖，冷的鼻涕眼泪都淌出来了。

旁的罪名都能商量，唯独通敌卖国立斩不饶。

她呆呆地跪着，也不知道听见没有。

他看她不闹了，才起身拍拍衣裳：“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出门的时候，回头望，那个矮小的身影，在黑夜里模糊不清。

上车之前，他下令：“沿着下游继续找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宛陵知道，他不会那么轻易就死了的。他可能受伤了，可能逃走了。就算杀出重围的力气没有，逃命的本事还是有的。跑了好。跑的越远越好，千万不要回来。

她等外面安静了，才爬了起来，摇摇晃晃的走了回去，不让任何人跟着伺候。习惯性地解了袍子，脱了靴子，也不洗脸，就钻进被窝，开始看着帐子顶发呆。

“得去看看才行。”那几个仆人，她得领回来安葬了。就葬在奶娘那边，方便拜祭。拿定主意，就这么办。

他还活着，真好。江边都是水，搜捕没那么容易。他会藏好行迹，谁也找不到。

她得出去找他！只有她不再荆州，他才不会想着回来。

现在不能，等过一阵子。去广陵，因为他肯定会设法传信给他师父。或者洛阳，他肯定会联系晓雪。洛阳太远了，她一介女子上路，并不安全。

也不能耽搁太久。年底，万一父亲回来，变数太大。得赶在父亲回来之前走。那也得把仆人们头七办了。家里这些人尽量不要变动，免得被看出来。

她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已经是太阳高照了。

沐剑君跟王斐都在前厅等着，两位各自端着热茶，很有默契地不说话。

宛陵手揣在暖手筒里，淡定地看着两位：“吃过早饭了？要不要来碗饺子？我家新厨子，饺子馅儿做的不错。”

新鲜的瘦肉剁碎，拌上嫩绿的青菜沫儿，撒上细细的粉盐，滴上两滴自家酿制的酱油，包裹在雪白的面皮里。咬一口，汤汁满口，光是想一想就饿了。

沐剑君伸手在她眼前花了花：“你没事儿吧？”情绪如此反常，必定有妖。

“我能有什么事儿啊。”她微笑着坐下。冬天太冷，椅子上都摆了坐垫，坐上去软软的很舒服。

王斐懂她：“除却生死无大事。看来，妹夫是安全了。”

宛陵微微一笑：“哥哥，你一会儿走的时候，带上我。”不等他问为什么，她就直说：“我要去衙门。不知道他们会把我家仆人的尸体，摆放在哪里。昨天王爷来过，我想，他应该是准我领回来的。”

如果冰卿是奸细，她就得跟着一起死。他承诺了她活着，就得把这件事遮过去。那仆人的尸体，自然就能领回来。

“他找到他了？在哪儿？”沐剑君很紧张。他都没找到，竟然是被他先找到了。

王斐说：“好。”

宛陵就知道，这些小事，他肯定能帮得上。“多谢哥哥。”然后才看向沐剑君：“没找到。找回来的是尸体。发生了什么，我去过就知道了。”

沐剑君看她神色从容，说话却神神秘秘的，浑身不自在。到底人怎么样了，不能直说吗？难道连自己还不放心，怕是不想让这个人听了去，不好说吧。

马车上，宛陵挑开帘子，看了一眼州府衙门的大门，比郡守衙门规格要高。那就是哥哥办差的地方，看着庄严肃穆。然而义庄并不在衙门里面，而是在距离衙门两条巷子之外。

王斐的身份，无人阻拦，直接就进去了。

义庄的管事，掀开草席，尸体上伤痕累累。血液干涸凝固，逐渐发黑。皮肤冻僵，发黄，没有**。有的被削去耳朵，有的打断了腿，还有的是一箭穿心，看得出来生前经历一场恶战。

敌人的数量那么多，又没有援兵，他们是豁出性命地在保护他啊。

宛陵拿帕子捂着口鼻，忍不住落泪。这些都是郡主府最忠心的侍卫，是以一当十的勇士，她打心眼里敬重。来的时候，买了五副棺材，将他们装殓起来，全部拖了回去。

徐云景听说义庄的尸体被人带走了，那还了得！那可是要用来做饵的，能不能将功折罪，就靠这最后一计了。他这就赶了过去。

义庄管事说：“王斐大人亲自带走的。小人不敢阻拦。”

徐云景跳上马背，追了出去。尸体在哪儿，无所谓，关键不能坏了王爷的事儿！

王斐看到有人追上来，也是奇怪：“徐大人，不会是来跟我们抢尸体的吧？”

徐云景调任的事情，还得找王斐帮忙，可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跟他找不痛快。他气呼呼下马：“王大人，借一步说话。”

宛陵看着他们两个在马路边叽叽咕咕说了好久。她很有耐性，因为徐云景根本不是她哥哥的对手，尤其在讨价还价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