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能在身处这般险境的时候拒绝这种诱惑和折磨。

就算一直再坚定的人，经过某种刻意的暗示之后也会屈服。

而这一切的开端只需要一个引子。

那就是第一个放下心神，将一切利害都抛之脑后的人——只为了得到眼前的东西，便可以放弃心里或许存在的底线。

正如灵九朱所料的那样，第一个坚持不住的人是那个最年幼的少女。

她已经从流紫月怀里坐起身子，双目直勾勾地盯着灵九朱手里的烤肉。

但她还是有些羞怯，畏缩地将身子向后挪动了一下。

“前……前辈，我……”

“不用着急，慢慢来……我们这是交易，只要你愿意付出，自然会得到想要的东西。”

灵九朱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而引导出如今这一幕的人不论是谁都好。

只要让他能够寻到一个突破口。

毕竟他只是一个大夫——就算多年过去，未有多少大夫该做的事情，仍旧以大夫自居。

他已经脱离了五谷之苦，在恢复了近乎一大半力量之后便不再如凡人那般需要进食来补足身体的亏空。

“我……我要……”

“等等巧儿，别乱动！”

眼看着少女要朝着灵九朱的方向爬去。

流紫月见状，却是有些警惕地一把将少女巧抱住。

“我又不是什么恶人，小辈你这也太伤我心了。”

灵九朱脸上的笑容有些尴尬。

却是又将手里串着烤肉的木棍插在悬桥上的一道缝隙里，站起了身子。

“反正你们又不信来世，又何必现在拒绝我的交易？”

“姐姐，我饿……”被抱住的少女巧同时睁着那双已经变得有些赤红的眼睛，与流紫月四目相对。

“巧儿乖，有些事情等你长大了以后就明白了，现在先忍一忍……”

流紫月神色有些复杂地将目光看向已经站起了身子的灵九朱。

似乎想对他说些什么，但嘴唇微张了半响，还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为什么要拒绝他的好意？

明明这个前辈说的也有道理。

只是为什么……

来世于自己来说不过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

只想活在当下而已。

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心里会如此纠结？

每次见到这位前辈的笑容，心里就会下意识地生出一些生疏的感觉。

是讨厌他吗？

不，应该不是的。

——但是姐姐，巧儿真的好饿啊，前辈不是坏人呢！

——昨天还给了巧儿吃了好吃的果子呢！

怀里的少女兴奋地叫着。

应该是想让自己心中莫名的芥蒂放下。

只是为什么……

为什么听见往日熟悉的声音后，心里会更加难受呢？

果然啊。

果然还是讨厌他呢。

那就趁着现在这个机会，一口回绝掉他好了。

不想再见到他，不想再听见他的声音。

对，就这么办！

心里的念头几乎是一闪而逝。

在流紫月终于鼓起勇气，打定了主意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忽觉身侧传来一阵凉风。

却是李玉枝站起了身子。

“前辈，将我来世的福缘尽管拿去便是。”

言语中带着义无反顾的坚定。

同时笔直地朝着烤肉的方向走去。

一把抓住了插在地上的木棍。

“不管拿走多少都行，还请给我们足够的食物。”

“你说你们？怎的小丫头，你还想献出来世所有的福缘不成？”灵九朱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已经蹲下身姿的女人，篝火正映照着她的面庞，让她看上去年轻了不少，“你可知福缘对于生灵来说意味着什么？竟如此轻松地叫嚣着让我夺走你来世福缘。”

对于李玉枝的选择，灵九朱并没有感觉到以外。

他这些年来已经见过太多，类似的事情自然也经历过。

他只是好奇这位做出如此选择的凡人心里到底是如何想的，以及——

“所谓的福缘呢，是生灵自出生以来便具有的东西……若你侥幸来世生而为人，我取走你一成福缘，足够你小半生穷困潦倒了，你竟还想让我拿走更多？”灵九朱双手背负，一步步走到她近前，“我是生意人，更是一个大夫——救你性命都来不及，哪里还做得出那种杀鸡……缺德事情。”

生而为人，又福缘极盛便能称王称帝。

但若是全然没有半点福缘，甚至刚生出来就早夭了。

只是灵九朱在将这些真相说出来之后，李玉枝仍旧是带着一如既往的笑容。

手里的烤肉从未离开。

“我不信来世。”

她轻声道。

“若你来世为人，我倒是很想知道她知晓了你的选择之后，会不会记恨上你。”

“反正到时候我也什么都不知道了。”

“是嘛……只希望到时候你莫要后悔。”

灵九朱脸上的笑容终于完全敛去。

又将视线转向最年幼的少女巧，以及流紫月的方向。

轻叹一声后，却是袖袍一挥，转身连续走了几步。

那瘦弱的身影便随着火光明灭之间，消失不见了。

只是李玉枝仿佛没看见一般，将手里的木棍直接递给了少女巧以及流紫月。

“快吃吧。”她脸上的笑容，如此天真——一如曾经，“好不容易吃得上几块肉，千万别凉了。”

“谢谢姐姐！”

“多……多谢了。”

少女巧兴奋地接过木棍。

而流紫月未能及时站起身子，只能将头微微低下，以示道谢。

该吃的东西，还是得吃的。

可不能死在了这里——还没有到达目的地。

若是死在这里就太憋屈了——得死在该死的地方。

只是心里还是很不爽啊——果然还是喜欢不上。

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她攥紧了自己最后一片完整的衣角。

……

“这上边写的无非就两点，寒山有大妖，以及让拿到这东西的人必须世世代代将此物传承下来，直到到达这里——然后去死，偏偏这种鬼东西还有人会信，真不知道是谁比较愚蠢。”灵九朱坐在大殿正前方的木椅上，整个身子都瘫在上边。

颇有些无力地看着前方大殿中央的红裙女子。

红裙女子正在烤肉，一根根竹签就插在地上围成一个圈，上边串着不知道什么品种的肉。

圈子里边悬着一簇淡蓝色的火焰。

“赤霞你动作太慢了，再快一些……咳咳，这种事情怎的就不能去外边做，偏偏在这里！”

灵九朱皱着眉，一脸嫌弃地看着赤霞。

而赤霞正手插在腰际，冷笑一声。

“那灵大掌柜为何偏偏让我来做这些事情，你看看你都懒成什么样！”

“在外边赚钱的人是我，休息一下怎么着了！”

灵九朱拔高了音量。

只是双眸中却闪过一丝异样。

又噘着嘴小声嘟囔着。

“若非你逼着我……谁会做这种麻烦的生意，向来都是那些生灵来我百草堂寻求帮助，何曾我灵九朱腆着脸给人做生意！”

“搞得好像你从前不是这么过来的！”

灵九朱闻言一时语塞。

竟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得将手里拿着的东西朝着赤霞的方向一丢。

然后落下一句。

“从前是从前，我们总得往前看啊……”

“那不知灵大掌柜这一单生意究竟赚了多少？”

“别急嘛，事情可还没有结束……”

金色的绢布，在空中划过一条曲线后，歪歪斜斜地落到了地上。

那绢布上隐约可见一些细密的白色文字。

随着时间的推移，泛着明灭不定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