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国王宫

一大早，便有快马加鞭携了书信进宫。

见了信函后，戎胤脸上是如释重负的神情，他揉了揉额头，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依靠在座塌上。

案几上是两份简书，一左一右，一封是赵渊对此行太保公书谒的处决评议，一封是对目前战事的进展汇报情况。

只见竹简上气势恢宏的篆书字体写着：“此人已无用，大王可自断。”

但赵渊从两信合一，又由他的亲信遣送来看，这个翟国的太宰心胸竟是开阔得很，一点也不介意他的处决，反而把一切都敞亮了说开，坦坦荡荡，这点倒是挺合戎胤的胃口。

戎胤忍不住回想起整件事的过程来，这桩桩件件捋了过来，最大的受益者，竟是他那个名不见经传的王弟。

这样想着，他忍不住开始去翻早些时日在耘馆比试中记录点滴的上书。

这段时间以来，耘馆所发生的一切，都简略地记述在上面，篆字一笔一划极其规整。

内容短小，精炼，不带丝毫主观情绪，发生了什么，就写什么，这就是伯阳堇的风格。

戎胤看了几行后不由得想道，这伯阳堇的性子，似乎打小起，就不曾变过。

看到姬玥初至耘馆，低调沉稳的作风，还有她在每次比试中的表现，尤其是在射场中以十步之遥赢过赵岐。

赵岐可是那个人□□出来的人啊！她居然可以赢过他！

戎胤心内一阵震撼，不禁为之一振，开始认真地阅起那每一行的记录来。

看着看着，他不禁想起那个自己刻意在记忆深处抹去的名字。

这个公主的行事作风多么像她啊，她所做的这些事，如此的滴水不漏，似乎永远稳操胜券。

不，她也不完全像她，她那么清澈明丽，那么意气风发，那么倨傲目空一切。

而现在的这个卫国公主，却比她温婉，比她更懂得收敛，比她更让人看不清。

如果以花做比，那人是一朵带刺的玫瑰，而姬玥公主，却是一株空谷幽兰，她们唯一的相同点，便是文武双全。

他继续阅着那份简牍。

简牍的末尾，则写到公子纠和公主寐与之相处密切，时常出入其屋，畅所欲言，欢笑声不断。

放下简牍，戎胤知道，以上诸事统统可信，没有半句虚言，只因为是伯阳堇的叙述。

他自然知道，此次案件的侦破，必然有这位公主的相助，没想到此人却如此淡泊名利，从头到尾，从未见有人提出她的任何论断和功劳。

如此优秀之人，却愿意深居身后，不动声色地出谋划策，不仅有天赐的容貌，还有这番文治武功，简直是集天地灵秀于一身。

这样的人，仿若一只蜜桃，让所观之人忍不住想要得到手，揽入麾下。

他的眉头又舒展开来，这个人，如果能纳入后宫，便是他的左膀右臂，而且也无那人那般的倨傲了。

他觉得这仿佛是上天的恩赐，更是一种失而复得，那心底的隐痛，竟在想到这个人时稍稍建减轻。

如此相似却又迥异的人，自己务必是要争取一下了。

于是，戎胤很快下了几道命令。

首先是各国使者的安抚及各国被害使者的慰问致歉，然后是对公子堇的褒奖……

姬玥那边，也要给她一些额外的支持，至少，此人目前是很值得扶持的。

虽然戎胤在情感上，对侍候过三代公输太保没有太多恶感，但在他领地上的任何独立势力，就像眼中的沙粒一般，而戎胤是容不下沙子的。

姬玥两天之内就将其扫除，让戎胤心中大快，毕竟，公输谒也知道了他的太多事情。

他没有同意将戎寐嫁进公输府，一是戎寐大用，二便是他有意在控制公输谒的权势。

这事情做完以后，戎胤才慢慢展开了姬玥的上书，不过是她作为此次臻选的负责人之一请求戎胤加试一场秋狩，最后可甄选出最后的胜者。

姬玥的提议倒是与他所想有些不谋而合，眼见着她如此上心戎寐的亲事，戎胤心里不仅不反感，还有一丝欣慰，这样的人，总是比较让人放心的。

而且此次臻选的最后几人，都是戎胤本来就看中的，他随之大笔一挥，便同意了姬玥的建议。

很快伯阳堇便负责开始操办起来。

“诗有言，九月授衣，十月获稻，阿檀你可知道，今天是获稻之日，在收获后做熟的第一份食物要通过铜鼎蒸腾，祭祀昊天上帝和祖先，接下来是宗族主君享用，然后才能轮到我等君子君女……昊天和祖先在朝食时都只有五谷，我们做子孙的又好意思摆出粱肉来吃呢？”

因为之前阿檀不知礼仪而惹事，所以戎寐一有机会，就给她恶补一些贵族礼节和常识。

阿檀嘟囔着嘴，每每发出质疑，“昊天上帝和祖先们吃的如此寒酸，会满意么？”

戎寐闻言哭笑不得，她无可奈何道：“虞国的贤大夫宫之奇说过，香的不是黍稻，是祭祀者的仁德，只要我们足够虔诚，五谷足以飨之。况且，在燕飨时还有次祭祀，到时候就会献上田猎获得的新鲜猎物了。”

阿檀比较会抓重点，她立刻开心的道：“公主的意思是，今天要去田猎？”

“王兄已经下旨，后日要在绵山举行此次最后比试的秋狩，为此还和太傅吵了起来。”

阿檀知道，太傅伯阳父，即是翟国四位重臣中排位最尊贵的其中一位，至于翟国的第一宰臣，那必然是远在边境的赵渊了，前往北方领地筑城的太傅曾是翟国力挽狂澜的人物，这人鼎鼎大名，阿檀在很小的时候就曾听说过。

此时各世家卿大夫把持诸侯朝政，而他们的家臣又往往把持卿大夫家政，所以孔子才有”政自大夫出，五世不希，政自陪臣出，三世不希”的说法。

翟国的太傅，比不上鲁国的同行们跋扈，虽手无重权，却仍不可小觑，不仅卿大夫往往会待之以师礼，有时连国君见了也要礼让三分，视为相父。

戎寐继续道：“还不是因为那是绵山，是我先王嫂的墓葬之处…说是先人之地不容践踏。”

阿檀明白过来，她自然也是知道戎寐口中的先王嫂是何人，只是没想到这太傅与那个”先王嫂”感情竟是如此之深。

所以，阿檀真的很难想象，威严可惧的戎胤会和那位学识渊博的老者吵起来，这究竟得有多大的分歧啊。

不过他现在对此并不在意，听说后天要秋狩，阿檀的眼睛便亮了起来。

“最后是谁赢了？”

戎寐笑道，“最终还是我们的太傅胜了，地点已经改到了薪山。”

阿檀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养父母带着逃生了好几年，在一场战乱中，当养父母被乱箭射死，当她以为自己也将从此远离尘世，却被快马飞奔的姬玥揽入身怀。

自此她终于在姬玥的身边，找到了一份难得的归属和安宁。

所以，对于这从未见过的场面，她自然是好奇又充满兴趣的。

阿檀当即站起身来道：“我也要去参加秋狩！”

戎寐噗嗤一笑，“既然你家主上要去的，自然少不了你啊。”

阿檀嘿然：“是啊是啊，我还要看看戎寐公主的夫婿到底是谁。”

这一句话，便让戎寐红了脸。

本着食不语的礼仪，阿檀扒完最后一口饭食，满饮一盏浓浓的酸浆水后，才问起了狩猎的相关礼仪。

原来，春秋时，每年春蒐、夏苗、秋狝、冬狩都是挑着农闲时进行的，这也是春秋领主们训练弓马车驾的方式，当然，一切都有相应的规矩。

若是等闲人想要参与，首先，他必须拥有一辆戎车，才能骄傲的站在车上，陪着客人驰骋开弓。

时间很快到了秋狩这一天。

据伯阳堇说，各国使者将在午后集合，前往附近的薪山，因而加入家族车队，等待伯阳堇的宣告和检阅。

姬玥等人上了车。

姬玥一行差车，名叫齐，他年有三旬，国字脸，一部黑须，仪表堂堂。

此时，他正板着脸，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在门外宣示。

“王律定，任何人不得擅用戎车！”

“但父亲召唤诸子参加田猎，我当然也包括在内。”一个稚嫩的声音道。

“空口无凭，必须有符令才可调用。”

“我是翟国的公子！难道还会取了车逃掉？”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没有主上符令，就算王侯亲至，也不能例外。”

碰上这样的硬茬，说了一圈话又绕了回来，戎埙有些着急了。

按照当代的忠君逻辑，就算是国君，甚至是周天子来了，家臣也能合法合理的搭理你。

秉承着治国必先齐家的思路，翟国自然也有明文颁布的家律，齐说的倒是不假。

更何况，就算是弄到了战车，他还得有两个”士”级别的侍从作为副贰。

驾车的”御戎”要控制住飞驰中的驷匹战马，是个技术活。而遇上不好的路面，负责下去推车甚至扛车的”车右”，则是个体力活。

眼看着戎埙觉得自己的希望要落空了。

戎寐等人已经上了车，此时阿檀掀开车帘，戎寐示意不远处的公子纠，公子纠心领神会，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招了招手，道：

“阿埙，过来。”

戎埙瞧向这边，这才看到姬玥一行，他连忙奔了过去。

不过几眼，他便知道里面的玄机，只朝公子纠道：

“阿埙见过王叔。”

“嗯，戎纠点点头，你今次就随卫国使者的车马吧，记住，不可有失。”

“嗯，”戎埙立刻点了点头，立刻钻进车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