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猛地下起了大雨,坐在床边聆听雨的声音感觉雨声仿佛来自某个遥远的星球,雨似乎什么也没有带来,在屋子里我的额头沁出了汗,但明明已经是十一月了,而这闷热的感觉从何而来的呢?
老爸久久没有消息,如果说不寄信来是懒得再关心家里的花鸟鱼虫了的话,那连钱也不寄是不是连我们都想忘了呢?我吃着佳宁煮的鸡丝面,可嘴里却是什么滋味也没有。
一直以来都是他联系我们,而我们即使想联系他也不可能联系的到,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呢?
雨依然在下,用同一种频率同一种音调降下的雨一如无休无止的自然循环般从上午下到晚上。门口的低洼处积起了足以没过脚掌的水塘,仿佛没有尽头的阴天顺着某个特定的方向铺陈开去。让人觉得,此时,世界上没有晴空万里的地方。
“哥…..”佳宁停下手中的筷子喊我,但却没有下文。
“放心吧,老爸不会有事的。”我强忍担忧装着津津有味的吃面,“你还有多少钱?”
“最多只能维持一个星期,而且这一个星期我们都只能吃烙饼。”
“这样啊….”我回应道,“那就吃烙饼好了。”
“那一个星期后呢?”
“我来想办法,别担心。”
“我不是担心没饭吃我是担心爸爸。”佳宁说,“他可从来没有这么久不来消息的。”
“是啊。”我叹了口气,望下屋外在一片雨帘中若隐若现的山田,“一定不会有事的。”
但老爸一直没有消息,雨一连下了四天,镇上的人都忙着为稻田排水,为雨停了之后的抢种作准备。
“报警吧。”我们连烙饼也吃不上的时候,雪松光志与城海到家来,带来了面条之类的东西。
“昨天去过了。”我说,“可我并不清楚老爸在哪儿,他最后一次来信的时候是一个多月前。”
“跟着就没有消息了吗?”
我摇摇头,雪松将煮好的饭菜端上来让我们边吃边说。
“音山的爸爸我也见过,看上去比我还年轻。如果按照他这么长时间把你们留在这里让你们两个人生活来推算,我倒觉得这次像是考验,而不是出了什么意外。”雪松坐下说。
“考验?”
“考验。”他接着说,“先是带你们到处旅行,之后让你们在这里住下来,跟着自己再去旅行,每月按时寄钱来。等他觉得你们差不多能够自己生活了就不再寄钱了,让你们真正独立起来,音山不这么想吗?”
“可就算要独立也不用失踪啊?”城海说。
“所以才说这是考验,如果写封信来告诉你们不会再寄钱来了以后就靠自己的力量去生存的话,那就不是考验了,那叫‘历练’”
“真的吗?”我低声自言自语。按照老爸的性格来想这也不是不可能,但我依然忧心忡忡,吃不下饭。
“那我该怎么办?”我朝雪松问道。
“接受考验啊,靠自己的力量来养活妹妹和自己。”雪松说,“那边有警察去调查,你在这担心也没有用,不是吗?”
我勉强咽了几口饭,心里闷得难受。窗外那该死的雨依旧下个不停,像是直要下到把整个地球全淹没为止。
“去找份事干吧。”雪松提议道,“在没有消息之前先找份事赚钱。”
“哎?”桌上的所有人包括桌子下的Johnny似乎都对于这个建议很吃惊。
“那学校……”光志说。
“白天上学,放学之后可以去做事。”
“雪松还真没有同情心,音山他…..”
“这不叫没有同情心,这叫正视自己的处境。是他爸爸给他的考验最好,如果不是….如果不是那他和妹妹就不活了吗?”雪松陡然加重了语气。
桌上一下安静异常,唯有屋外水流进河里的哗哗声清晰可辨,佳宁像是强忍着不让泪掉下来,屋子里的空气滞重的让人难以呼吸。爸爸决不会发生什么事的。我宁愿相信雪松所说,这只是一次类似于“成*人仪式”的考验。
夜晚,他们都走后我去佳宁的房间找出爸爸离开半年多以来寄来的所有信件,仔细查找里面有什么蛛丝马迹来表明这次,是一次他安排好的考验。可信上除了仓库,除了傻猫,除了屋顶,除了鱼塘外别的什么也没提到。他到底怎么想的呢?像猎豹或狮子一样等孩子成年了就把他们赶出去不管了?那至少让我们知道啊!至少应该讲明,“音山,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寄钱来,你要靠自己的力量生存。”至少该这么说一句啊,为什么不说呢?
忽然,听到佳宁在外面叫我,像是有人来了电话,我急急忙忙的跳下楼,抓起电话一听,是宇慧的声音。
“是我。”宇慧在那头说,听语气她是要来安慰我的。
“哦。”
“饭吃了吗?”
“嗯,刚和光志他们一起吃了。”
“现在呢?”
“他们都走了,我在看信。”
“看什么信?”
“以前老爸寄来的信,希望从里面可以找到些线索,知道他在哪里。”
“找到了吗?”
“没有…….”我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将听筒从左边换到右边,“这么晚了宇慧打电话来没关系吗?”
“没关系。”她说,“因为我答应过音山做一个在温室里也照样开的灿烂的花。”
我听了笑起来,紧绷的神经多少松了口气。
“音山….”她用无比温柔的语气说。
“嗯?什么?”
“就算笑不出来,也不要整天板着脸,世界上永远不存在板着脸也能跨过的困难。”
“是啊。我只是觉得担心,从来没有害怕过。老爸他一直是古里古怪的,他可以说是全世界最混蛋的爸爸。”
佳宁似乎听到了这句话,从书堆里抬头望了望我。
“这样就好,听你这么说就放心了。”
“谢谢。”我说
“我可什么也没做啊。”宇慧笑了起来,“不过记住,就算不愿意笑,也不要板着脸,好吗?”
“好。”
晚上我陪在佳宁床边,打算等她睡了再回房。可我们谁都没有睡意,昏暗的房间中有一股湿漉漉的水气。床边的钟“叮叮叮”的敲响十二下,我们望着对方久久难以开口。
“哥,你说爸爸他真的没事吗?”
“我不知道。”我实话实说的回应。
“忽然好想哭。”
“又没什么事,无缘无故的干嘛哭呢?”
“可又觉得,好像不是为了爸爸而哭。”
“那为了什么?”
她轻轻晃晃脑袋,“我也说不清,但总觉得不光是为了爸爸。”
我站起来坐到床上把妹妹搂了过来,头一次感到人的心其实是那么的脆弱。为了一件不确定的事也会轻易流泪。我们的心是不是就像一池湖水一样,看似心如止水可实际上只要一点点风吹草动就会泛起波澜。有时候会笑,有时候会哭,就连一朵花谢了飘到湖面上,我们也会悲伤好一会儿。这样的心,算不算脆弱呢?
妹妹的泪滴在我的胸口,我忽然觉得舒服了不少,像是在海中风雨飘摇了几天的海船忽然间看见了一团漩涡般,原有的希望与侥幸在看见漩涡的同时全都灰飞烟灭,剩下的只是一份没有轮廓的决心。
是考验也好,是意外也好,此刻我要关心的更多的是妹妹。泪由她来流,办法由我来想。我觉得,就算世界上什么都消失了,爱永远是存在的。
天好歹放晴是两天后的事,坐在教室中我没任何心思听课。历史老师吹胡子瞪眼的大骂法西斯纳粹。说希特勒不是恶人,他连人都不是。我看着外面还挂满水珠的杉树叶,渐渐的相信,自己应该去做些什么。除了自己,谁也帮不了我们。
如果注定这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的困难的话,那为何不勇敢去接受呢?只会藏在角落坐以待毙不是让人笑话?老爸知道了,也一定会和我脱离父子关系。
“送你回家好吗?”放学的时候我向宇慧说。
“怎么了,今天想要送我回家吗?平时不都嫌远而懒得送我吗?”她显得既奇怪又高兴得说。
“因为天放晴了啊。”我指了指外面在一片夕阳中闪烁着光芒的花园说。
“是不是爸爸有消息了?”
“别说的这么亲热,是我爸爸又不是你爸爸,爸爸爸爸的乱叫。”
“哦…..那是你爸爸有消息了?”
“音讯全无啊。”我用老爸已然消失了十几年的口吻说,“警察也说根本无从查起。”
“可为什么这么高兴?”
“不是说了,因为天放晴了吗?”我说,“还有就是我遗传了爸爸的基因。我是用爸爸的思维方式站在儿子的角度来看待如今的境况的。”
“好复杂的一句话。”
“讲简单些就是如果爷爷在某一天突然失踪,那我爸爸会怎么样来看待这问题呢?”
“爷爷也忽然失踪过?”
“不知道,我从没见过爷爷。”我背上书包和宇慧走出教室,“但是觉得担忧过了,就行了。重要的是浮在担忧之上的事情。”
“好奇怪的一句话。”她说,“果然是莫名其妙的先生。”
“担忧了一个星期,也该冷静下来了。不可能无休无止的担忧下去。”
“听上去好像有什么计划。”
“没有具体的计划,是想找份事来做,我和妹妹不能这么活活饿死啊。”
宇慧听了像是佩服又像是羡慕的看着我,“音山这么说,我感觉遇上困境是件十分令人快乐的事。”
“也许是快乐的吧。”我强挤出一丝微笑,“老爸曾说‘人生下来就是为了去克服一个又一个困难的,而我们也势必倒在克服某个困难的途中。’”
“忽然觉得,也好想有这种困难。”
“还有人想要困难的吗?”
“……..”
我们朝着青山的方向走,从右边照来的夕阳有些刺眼。一群小学生手拉着手排成整齐的队伍从我们身边走过。看情形像是刚刚秋游回来。我学着小学生的样子,悄悄拉起宇慧的手。她感觉到后像是没有感觉般,朝那些才到她胸口的小朋友打招呼。手拿一架纸风筝的男孩瞪了她一眼,跑开了。
“为什么他看见我就跑了呢?”宇慧向我问道。
“男性看见女性跑开了的话只有两个理由,一个是太漂亮另一个是太可怕。”
“那刚才属于哪一种?”她狠狠地扭着我的手,这样一来答案就只有一个了。
“第一种吧。”
“我想也是第一种。”宇慧说着摸出柠檬糖来塞进嘴里。
“也给我一粒。”
“你也要吗?”
“太饿了,现在家里能吃的只剩下桌子了。”
“那一卷都给你吧。”
“嗯…..”我一口气塞进四粒柠檬糖,拼命嚼碎后吞进肚子。
“明天开始我给音山带午饭吧。”走上山道后宇慧说。
“和你闹着玩呢,这几天雪松都送吃的来,明天我也要去找份事来干。”
“想好要干什么吗?”
我抓抓头皮,“没有,不过这么大个镇子,总有活可干吧。”
“想和音山一起去干。”宇慧放慢脚步,大约有要上青山的意思。不走公路而走更远更累的山路。
“其实,虽然音山不说我也知道你心里的感受。”
“是嘛。”
“谁又愿意去克服困境呢?只不过是到了避无可避的时候硬着头皮上罢了。”宇慧跨上还有些湿滑的石阶,两边不算茂密的树林依稀透出夕阳的余晖。“音山大概就是这么想的吧。”
“是不是呢?”我自言自语。
“一个人克服困难终究是不容易的,所以让我来帮音山好吗?就算我其实什么也帮不上,也想你答应让我加入到你的困境中去。”
我笑了笑,由于山路很窄我们只能一个在前一个在后的往上登,“宇慧的话越来越深奥了,帮不上忙也想参加进来?”
“我不喜欢音山看见别人有困难时就去帮忙,而到自己有困难的时候就躲起来一个人撑着。”
“我没这样啊。”
“那为什么从放学到现在装的那么高兴呢?”
“不是宇慧你说,就算不愿意笑也不要板着个脸的吗?”
“可音山你还是不愿意笑的吧,在我面前的笑全是装出来的,不是吗?”
我们的争吵声惊动了树林里的灰头莺,它“哑哑”的鸣叫两声从这片山飞向另一片,刚才所停留的枝丫左右摇晃了几下。
“我不喜欢音山骗我,就算是好心的,不想让我担心的欺骗,也不喜欢。”
蓦然间,我深深地感到宇慧是这世界上最可爱的女孩。她用一眼看穿我心思的眼睛气呼呼的望着我,或许如她所说,她遇上些问题向我倾诉,我帮她想主意。而当我遇上困难时却宁愿自己一个人默默承担下来,这样是不是很不公平呢?再严重些,这样是不是说明了,我不够爱她呢?
“怎么了?干嘛一下子不说话了?”见我太久的沉默着,她停下脚步转过身问。
“来。”忽然间我张开双手,有要拥抱她的意思。
“干什么?”她明知故问的看着我。
“来啊。”我边说边朝前跨了一步。
“………”
在雨露蒙蒙的夕阳中我们拥抱着对方。不同于上次的拥抱,这次我感到更多的是一份安心,像是将手放在水面上轻轻抚平水波的那种安心。她有些责怪我的抬起头来看着我,像是在说,“就算是再大的困难我也绝对要陪你一起度过。即便自己真的什么也帮不了,能和你处在同一个困境中,就很快乐。”
一阵风刮过,山林中几片松叶伴着水珠滚落下来。落到脸上凉呼呼的。我轻轻感受此刻抱住她的感觉。想必宇慧也和我一样,在体会被我拥抱的滋味。
“我从来没有骗过你。”
“我不信。”
“我是真的因为决定了,才高兴的。”
“决定什么?”
我将她缓缓推开,抓着她的眼睛,仿佛在说:“我决定了什么宇慧你一定能感觉到的吧。”
“音山。”她转过脸看着身边的松林,“如果人真的注定要倒在克服某一个困难的途中,那两个人一起倒下一定比一个人孤零零的倒下要快乐许多吧。”
“应该是的。”我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发觉她看的并不是松林,而是在看松林外的,正日落西山的太阳。
“其实,哪里有什么困难呢?哪里也没有。”宇慧重新拉起我的手回头朝山下走去,“音山不这么想吗?”
最终,我们还是没有翻过青山。我想宇慧刚才之所以想上山就是因为要说那番话,话说完了山也就不用再翻了。她似乎决定不管我怎么想也要加入到我的生活中来。
忽然,我觉得这绝对是次考验,考验的不仅仅是我,还有我和宇慧。
有人在考验我们的爱,考验我们刚刚新生,还闪闪发光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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