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歌吗?”车开出中国城后Aimi说,但没等我回答她已经将CD放入播放器,是首Groove Coverage的For away from home.
“为什么让我开车?我对这里的路可一无所知。”
“不是有图吗?”她指了指车内的电子地图,“照着上面的路线开就行了。英文总懂吧?”
“虽然看的明白,可还是你来开比较好吧。”
“不高兴,开车很浪费生命。”
车停下来等待红灯我转而问,“你在学校里学的什么?莫不是解剖不成?”
“什么都学,我是全能型的,就好像SUPERDT一样。”
“那总有一样擅长的吧?”
“擅长的….嗯….大概是心理学吧,主修的是这个,心理学知道吗?就是只需看着你的眼睛即可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的那种本领。”
“完全不着边际。”我将车驶上高速路后又说,“世上哪有这种事。”
“没有这种事才奇怪。”Aimi从车屉里拿出巧克力放到嘴里,“不过我们不能随便使用这种能力,除非是病人需要的时候,我们有一句常放在嘴边告诫自己的话。”
“什么话?”
“想窥探别人内心的话,最终只会毁了自己。”
“想窥探别人内心的话,最终会毁了自己?”
“嗯,换句话说,就是对人内心中的阴暗面持着视而不见的态度,试想一下如果一个人整天看到的全是阴暗的东西那他不是要发疯?久而久之,自己也必然会成为阴暗的一部分。”
“你….在说我吗?”
“谁说你了,可别这么敏感。”她将手放在车窗上说,“不过我还真想看看你心里藏的是什么,在你这张脸下面藏的是什么样子的废墟。”
“看过了?”
“没有,可要是你同意的话我就会看。”
“我不同意。”我笑起来。
车驶过竖在路旁限速八十公里的牌子,风从开着的窗户涌进来吹起了我们的头发,顺着歌声Aimi关上车窗将座位调低,舒服的躺了下去。
“哎,音山,我有种预感。”
“别音山音山的叫,我和你可没那么熟。”
“不是不熟才不让我叫得,一定是我这么叫让你觉得是以前的情人在叫你吧,语气音调什么的全都一模一样。”她狡黠的笑了笑,把手搭在我的肩上,“真的是有种预感。”
“我不信预感这东西。”
“这没关系,听一听又不会死。”
“不想听。”我低头看地图,准备在下一个岔口转弯,可眼前一公里之内没任何岔口。
“我感觉你一定会找到她的。”大概因为我说不想听,Aimi用种自言自语的口吻说,“可那是种很糟糕的感觉,即使找到了你们也不能重归于好,都过了十年了,现在对方可能已经结婚还有了孩子,你们再见面只会让两个人痛苦,就是这么种预感。”
“哦。”她的话从耳边一吹而过,我专心寻找岔口。
“如果真是这样你会去破坏她的家庭吗?会为了消失了十年的爱而去这么干吗?”
我回头望了Aimi一眼,她正躺在椅子上将自己的头发拉到眼前仔细打量,在注意到我在看她时她指了指车。
“开车时,稍一马虎我们都会去上帝那儿报道,别太在意,我只是随便说说,帮你列出各种可能性以免真出现了让人大跌眼镜的情况时你会束手无策。”
车下匝道,来到一片繁华的街区,两边的车子顿时多了起来,像是忽然间跳到了另一个时空似的。
“总之在你心里最好的结果是找到她,相拥而泣,跟着结婚生子。”
“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因为担心找不到?”她说,“对啊,期望不可以太高,不然失望的时候人会承受不了的,所以还是基于先找到的基础上吧。”
Ainmi讲这话时微微发笑像是在作为旁观者看好戏的那种心态。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我问。
“我可什么也不知道啊。”
“如果已经知道了什么的话告诉我。”
“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那从刚才开始为什么一直在说这么奇怪的话?”
“我是害怕看见人崩溃时的样子,作为心理医生看见有人在自己面前表现出这样子可是大失败。”
我将信将疑,总觉得她是在掩藏什么。烦闷了就从口袋里摸出烟来点燃,看到我吸烟的样子时Aimi露出厌恶的表情。
“你自己不也吸的吗?别这么看着我。”
“那是以前的事,现在的我可是真正的我,我从小到大就讨厌香烟味。”
“听上去感觉好像蛹一夜之间变成了蝴蝶一样。”
“就是如此啊!这是学习心理学的人的基本条件,就是能迅速变幻各种不同的脸,不同的性格。”
“那….不就是神经病吗?”
“神经病可无法控制这种变化,他们是受外界的影响才会产生变化,而我不是。我是能自由掌控自己性格与内心的人。”
“难怪被男人骗….”我小声嘀咕,“那样一来不是比神经病还可怕?”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这样的。”Aimi大约觉得躺的累了又坐了起来,望了望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指着一家名为“Red Forest”的餐馆说,“从那右转,一直朝前开就是了。”
“那里不能右转……”
“没关系又没警察,被摄像机拍到车子也是老爸的。”
“万一被拦下来我可是无照驾驶,会被赶出境的。”
“真麻烦。”Aimi边说边帮我打了方向,车滑过Red Forest硬生生转过弯。
“人如果在种种小事上考虑太多,会得神经衰弱的。”
“你这么转弯我已经神经衰弱了。”
“到了,停下,停下。”
“这里能停吗?”
“没看到已经停了三四辆了?”
“那是救护车…..”
“我可没钱付停车费,你有吗?”
“有几百块。”
“这里就听我的了,再怎么说我也是个外国人,可比你了解多了。”
我找不到话反驳她,只好停下车。出来一看是一家不算大的医院,名叫“Center hospital”四层高的楼后面是一个同大楼面积相当的花园。
我跟着Aimi走入,医院内冷冷清清,也没有消毒水的味道只有两三个像是刚大闹了一番的不良少年头扎绷带的坐在椅子上喝可乐。
Aimi熟门熟路的去一旁的投币电话拨出号码,跟着讲了一大堆话。刚才还在说中文的她忽然讲起了更为流利的英语让人不怎么适应。听上去她是在找某个人,对方来接电话后她用俨然老朋友的口吻寒暄一番,接着表明来意。不过听上去她事先已经向对方打过招呼,几分钟后Aimi挂上电话把我领进电梯。
“看不出,关系好像很不错。”在她进了电梯后我说。
“那当然,他们各个想和我吃饭和我上床,可我存心忽冷忽热的钓着他们,好像自愿上钩的鱼,在钩子上左摇右晃要快点上到岸上,可我却迟迟不收杆。”
我听了默不作声,心里盘算Aimi果然有作为人黑暗的一面,这一面是心理医生也无法化解的,唯有依靠时间的推移来慢慢消磨。
来到三楼Aimi径直走向一间办公室,不大的走廊上静寂无声,即使再小的脚步声也能听得清清楚楚,很快一位白人医生走出办公室招呼Aimi。她又将情况讲了一遍,说完后那位白人医生用带有难以置信意味的眼神看着我。
周围的气氛顿时滞重起来,过去病人的资料还是不那么容易让外人查的吧,感觉上我是要下跪拜托了。
可就当气氛越发沉重的时候,那位白人医生看了看时间而后推开门指了指在室内墙角的电脑,向Aimi说过去的资料都在那个抽屉里,而后与Aimi耳语了什么,她的脸上露出笑意,是种感谢与理解的笑,我也跟着说了声谢谢。
医生离开后我们进入屋内,大白天的拉着窗帘开灯,搞得如同地下秘密研究室似的。Aimi启动电脑而后拉开抽屉,里面按时间的顺序放着二十年来的病人资料光碟。她找出十年前的一张放入电脑打开,之后开始搜索,朝我问道:
“她叫什么?”
“樊宇慧。”
“不是,是英文名字。”
我皱了皱眉头,“我也不知道….以前没有听过她有英文名字。”
“想想,也许无意间说过呢?”
我坐下来搜索记忆,一种忐忑不安的情绪在心中如涟漪般蔓延开来,被排气扇送进来的空气让我感到恐惧,周围好像正在渐渐暗下来。她的名字,她会用的英文名字。大脑仿佛在那一瞬间一片空白,我失去了关于她的记忆,如同洁净的天空般一无所有的记忆。
忽然我的眼前掠过了一张脸,这张脸出现的十分突然。仔细一看,不,那不是张真的脸,那是一幅画,画的是一个面带微笑的亲切女子,可那女子不是宇慧,那女子是康达维斯小姐…..
“对了,康达维斯!”我几乎喊出来。
“康达维斯?”
“嗯,找一下。”
Aimi快速输入名字,几十秒后电脑什么也没搜索出来。
“不对?”我失望的坐了下来又继续思索。
“算了,搜索病情的话应该更快,这里是十年前就拥有Dom技术的医院,照病情搜索一定会有结果。”
我望着电脑屏幕等待搜索结果。很快,出现了近三十个病人的资料,治疗方法和治疗结果也一清二楚。我们先从年龄上判断,最小的十多岁最大的已四十三岁。而符合宇慧当时年龄的只有三人,可从住址与美国名字上来看没有一个是她,显然宇慧不在里面。
“没有。”Aimi望了我一眼跟着说,“再看看后面的,九年前和八年前的,说不定会有结果。”
我沉默着,看她取出光碟又放入另一张,照同样的方法先搜索名字,无果后再查病情,然而结果一如先前。
“不在这家医院。“她说。
我点点头,心中有种说不上的难受,如同看着自己的希望在自己眼前一点点碎裂开来,而自己却无能为力,只能看着它渐渐裂成碎片。
“有个坏消息。“Aimi在要关闭电脑前忽然说。
“什么?”
“和我想的一样,新技术只能减轻症状而不能治愈,神经一旦受损是无法修复的,唯一的办法是截肢。你看这。”她指了指屏幕上“治疗结果”那一项。
我看去,上面用英文写的大意是“放弃治疗“再一看,所有患这类病的患者清一色全放弃了,虽然并没有死,可治愈的可能性在他们看来是零。那既然是零又为何还要治疗呢?既然是零,十年前宇慧为什么还要来美国呢?既然是零,我又为什么还在寻找呢?
忽然间我感到很累,仿佛生命中的精华全都随着一条我看不见的阴暗通道悄悄遁走了。我的灵魂也随着这一通道离开。窗外明媚的阳光照在淡绿色的窗帘上,耳边似乎听到了淅淅的雨声。
我如一副空壳般走了出去,走廊上依然安静非常。Aimi对我的离开浑然不觉,我感到自己仿佛正走在某个通往死亡的隧道中,不是我的身体死了,而是比身体更为重要的东西倏的一声如变魔术般在刹那间消耗殆尽。
哎,宇慧,白天下起滂沱大雨的情景我们都见过吧,那是世界末日,那时你是在录世界末日的声音。我猜你一定消失了,随着这恐怖的雨声一同消失了,随着我们的爱一同消失了。这么想的时候我有种说不上滋味的快乐,眼泪随着这份快乐一起流淌而出。
我失败了,十年中我一直是在失败中,只不过今天失败到了尽头,可到了尽头也没有成功,尽头就是尽头,就像一条死胡同。我回不了头,只能对着一面我一生也翻越不了的墙发呆。
你,早就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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