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追查小组”似乎有了点眉目,警方调查到四天前老爸曾在汀州的一家旅馆住过,旅店将老爸登记时的资料传来,我一看那几乎难以分辨的签名就清楚这一定出自老爸之手,能把汉字写的这般难懂全世界恐怕只有老爸一个人了。如果书法比赛以难懂为评判标准的话,那老爸一定次次稳操胜券。
从警察局出来我多少松了口气,虽然心里很早就认定这只是老爸的一次考验,可在还没有明确结果以前每晚依旧会心神不宁,只可惜老爸已离开了那家旅馆,不然我非奋笔疾书好好臭骂他的不负责任,将还未成年的儿子与女儿丢下,这和动物世界里的狼有什么区别?
也因为此,一天我都保持着极为愉快的心情。天下着蒙蒙细雨,远远望去海滩上烟霭氤氲,荒废的灯塔像麦田里烂了的稻草人般看守着长长的海岸线。
雪松在讲台上讲解李白,可讲的不是诗仙的诗,而是诗仙其人。他认为李白的一生是失败的,他虽然一心想为国家效力可玄宗只将他视为娱乐的工具,来兴致了便让他做一首清平调,不高兴了就扔一边。雪松也同时质疑李白是否真有安邦定国的才能。
从安史之乱爆发,李白隐居庐山,到永王李麟请他出山他说了那句“归时倘佩黄金印,莫学苏秦不下机”到后来的下狱,这不正说明李白在进行政治立场的选择上的大失败吗?
听着听着听累了,我便趴在桌上看宇慧,见她没有要理我的意思我就有意将手放在她的手上。
“干什么?”宇慧望着在讲台上越说越投入的雪松说。
“想睡觉。”
“哦,那睡吧,下课的时候喊你。”
“想拉着你的手一起睡。”
“啊…..?”她压低声音,脸一下绯红,“说什么呢?”随即抽回手拿起原子笔。
我用看世界上最美丽的人的眼神继续看着她,想象宇慧今晚会和我出去约会,去到一个了无人烟的孤岛,两个相爱的人在上面做任何事都不算过份。这么一想,我情不自禁的笑出了声,宇慧不明其意的瞟了瞟我。
美丽的幻想正打算继续,被雪松一声点名打破了。
“说说在你心中李白是什么样的?”他狠狠瞪着我,手上的粉笔随时有飞过来的危险。
“漂亮的….”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啊?”
“哦,不是…..”下面哄堂大笑,着实可恶。
“那是什么?”雪松继续问。
“嗯…..”我低头朝宇慧求助,可大约是想惩罚我,她理都没理我。
“饮中八仙歌。”在要出丑时光志在后面伸出援手。
“饮中八仙歌。”我依样画葫芦,但立马觉得有些前言不搭后语,赶紧翻书。
“饮中八仙歌里描写的李白就是我心中的李白。”光志依然在后面悄悄帮我。
我重复一遍他的话听雪松继续提问,“那饮中八仙歌是谁写的?”
我暗自好笑,这不是废话吗?遂脱口而出,“李白。”
下面又是一阵大笑,雪松将手里的粉笔捏成了粉笔末,“有自己写自己的吗?”
“有啊,五柳先生传不就是陶渊明写自己的。”我小声嘀咕。
“给我站到后门去。”雪松忍无可忍愤怒道。
我无可奈何,只好拿着书站到后门,心中想:下次再搬家你就自己一个人搬吧。看样子,人是不可以得意忘形的。乐极生悲这句话果然有根有据。所谓登高必跌重,太高人欲度,过洁世同嫌……我依然语无伦次了,老爸的消息让我冲昏了脑子,站在后门还一个劲的望宇慧。
午饭时我们坐在还湿漉漉的花园里,我吃完了自己的那份又望着光志与和尚的碗。
“给。”宇慧把没动几口的饭端到我面前。
“干什么?”
“我不饿,音山吃吧。”
“才吃这么点就饱了?”
“没什么胃口。”
“怎么了?不舒服吗?”
“天气的关系,天一冷人就没什么胃口,天热也是。”
“哦,”我边说边接过她的饭盒吃起来,“看你好像瘦了点。”
“穿这么多还看得出?”宇慧有些惊讶。
“脸好像瘦了点。”
“没事,到春天就会好的。”她从口袋里摸出柠檬糖好像对于吃饭来说柠檬糖要有用的多。
“音山今天上课为什么一直看着我?还被雪松罚到后面站着。”
“喜欢看宇慧所以就一直看咯。”
“那为什么还说那么奇怪的话?”
“那么奇怪的话,是什么?”
“想....一起….睡觉….什么的。”宇慧望着对面的垃圾箱吞吞吐吐的说。
“哦,这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忽然这么想了就情不自禁的说出了口。”
“音山遇上什么开心的事了吗?”她说,“今天好像和平时不一样。”
“嗯,是有高兴的事。”我边嚼着满嘴的饭菜边说,“老爸有消息了,果然不出所料他是在锻炼我和妹妹呢。”
宇慧像为我高兴般的笑了笑,“那还真是要好好高兴一番。“
“那么你愿意和我一起….”
“那是两回事,爸爸有了消息和这有什么关系。”
“开玩笑的。”我把塑料饭盒递还给她,“我也不是那种人啊。”
“会说这话的人就是轻浮的人。”
“因为高兴坏了嘛。”我拉着她的手,“有种如释重负,喜极而泣的感觉。”
蒙蒙的雨雾中隐隐透出的这种快乐一点点沾染上我的身体,快乐无声无息,一如这雨一样。抬头望着天际,漫天的阴云遮天蔽日,不远处的青山朦胧不清,好像是在一片冰天雪地中的一团火焰,又像是在炙热沙漠里的一座冰丘。周围的环境不仅没有影响到我,反而更让我生机勃勃,这种心情,难以言喻。
宇慧去池边洗了洗毛巾而后扔给我,我十分想这么冲上去一把拥抱住她,但毕竟是学校转而作罢。
“哥。”刚开心没多久佳宁的声音从还看不见身影的地方传来。
“怎么了?这么火急火燎的。”
“爸爸….爸爸他….”佳宁快要哭出来,“爸爸他有消息了。”
“知道了。”
“知道了?”
“知道了,早上去了警察局一次。”
她看着我像是没听清我说的话,“那为什么不告诉我?”
“高兴得忘了。”我说,“和我说的一样吧,老爸不会那么容易出事的,他的命比鸡蛋还硬。”
“鸡蛋很硬吗?”宇慧玩笑的在一旁说。
我还想和妹妹聊上几句可她一看见不远处的光志就即刻把老爸的事扔到了九霄云外,我和宇慧见状只好挪挪了座位加入到他们其中去。
“庙会要开始了。”和尚兴奋得说,“不知道今年的比赛项目是什么。”
“除了比谁的头反射光的能力强外,其余的你没戏。”
“说不定比的就是这个。”
“到时候会很热闹,还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卖。”佳宁也高兴起来,“最好有卖大花盘的,把世界上最漂亮的十种花放在里面,那一定很漂亮。”
“不过参拜还是首要任务,那一天青山寺的菩萨一定忙得不可开交。”
“是一定乐不可支才对。”光志说,“你没去过外面有名的寺庙旅游吗?那里卖纪念品的和尚整天开心的合不拢嘴。”
“大家都想祈求平安嘛。”宇慧说,“不管是为自己还是别人都要好好的拜上一拜。”
“无聊。如果光在那里跪着磕几个头就能心想事成的话那世界就不叫世界了。”一向觉得参拜没意义的我在一旁说,“总有一天把佛像一劈为二,我倒要看看会怎么惩罚我,难道叫我大白天的被雷劈死不成?”
“菩萨又没惹你,这么想,何苦呢?”
“就是看到一群人傻不啦叽的去磕头不舒服。”我停了停见没人反驳便继续说,“你们没听过一句话吗?‘入佛容易,入魔难’人性本恶,本就不断追求不断产生欲望的。”
“不觉得,对吗?”佳宁说。
“我也不觉得。”
“不觉得。”
“对牛弹琴,宇慧你觉得吗?”
“我?”宇慧显出左右为难的样子,“人各有志吧,我只知道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别人身上是不对的。”
“总之,我可不喜欢去什么青山寺。”
“这点早知道了,不用特别说。”光志点着头,“那庙会总会去的吧?”
“这当然要去,还要在比赛上拿第一名。”
“音山有什么擅长的吗?”
“擅长的吗….”我思索一阵,可大脑中没有符合条件的答案,于是只好说,“我什么都拿手是‘all—round”
“我哥如果拿第一名那裁判一定是宇慧姐。”
“是的,是的。如果哪天看到太阳从西边升起来的话那音山就能拿第一名。”
“别这么说,音山他还是有擅长的,他最擅长捕星光了,你们忘了吗?”
“捕星光?什么捕星光?”宇慧一下来了兴趣。
“小时候去海边,看到海面上一点一点地光亮,他就要把这光捞上来。我们都说那是星星倒映在水上的光,可他偏不信,一定要下水捕上来。”
宇慧笑了起来,用一种看小孩子的眼光看着我,“这么笨啊,星星怎么可能捞上来呢?”
光志不提起这事也许我将永远的遗忘了,那是在六岁那年,妈妈去世后我看着躺在棺材里的妈妈被送入熊熊的火团之中,问爸爸妈妈去了哪里,他说妈妈没去任何地方,妈妈只是变成了天上的星星。
于是才有了在海边看见星星倒映在水面上时要去将这星光捧上来的冲动。当然,无论我怎么努力,星光还是星光,那是妈妈在看着我的眼睛。
“音山…你怎么了?”见我一下陷入沉默,大家的玩笑戛然而止。
“没有,我在想自己最擅长的是什么。”
“别想了,想破脑袋也不会有结果的。”和尚说。
“不先把脑袋想破怎么会知道结果呢?”我反驳道。
“其实,人是多姿多彩的,不该只有一种颜色,也不该最擅长一件事,不然多没意思。”
“嗯,说得对。被某一样过于擅长的事所束缚住的人生,是可悲的。”光志说。
“哎,这话听起来好耳熟啊,哥,你觉得吗?”
“这是老爸说过的话…..”
“对哦,是爸爸说得,被光志你偷了去。”
“对啊,去年也不知前年听见的。”
“现在好像变成自己说得一样了…..”我气愤道。
“冰,水为之,而寒于水嘛。”
“好像不下雨了。”城海摸一把自己的光头说,“去打球了。”
“也好,这么坐着也没意思。”光志同意道。
我望一眼宇慧征求她的意见,她冲我笑了笑,可意思好像是在说:“你敢去?”
“那我们去里面打羽毛球吧?”佳宁忽然拉上宇慧说,“他们玩他们的,我们玩我们的。”
宇慧稍微犹豫了一会儿好像是在担心什么,是在担心自己的身体吗?可很快她愉快地答应下来,朝我挥了挥手。我也想去打羽毛球但被光志和城海硬生生的拖到篮球场。
天上的阴云渐渐散去,温度也一点点暖和起来。偶尔能看见几只出来透气的麻雀从头顶上叽叽喳喳的飞过。我像是从一个梦走入另一个梦,在这个被称为“现实”的梦境中我的每一次笑,每一次感动都无比清晰,我能看见宇慧充满活力的脸庞,能看见我们无暇透明的爱情。
爱情如果是无边无际的玻璃森林,那它的每一处都在倒映着我们自己。我们或哭或笑或悲伤的样子丝毫不差的展现其中。而在这个森林的中心,是一个柔软而温暖的东西,这东西只有一个拳头大小,但却因为有了它才有了我们,才有了我们的爱。
也许,世界有兴荣盛衰,人生有起伏跌宕,可这片我们栖身的森林却将一直风平浪静。好像在夜晚静静汇入大海的河流一样,不知不觉中,过了一个又一个春冬秋夏。
我从未感到寂寞,并不是寂寞不在我的心中。它在,它完完整整地在那个隐匿的角落处藏身。它存在,但是我感觉不到,如同有的人感觉不到自己身边有一个暗恋自己的人一样。有一股比寂寞大上十万倍甚至百万倍的东西掩盖住了它,而那强大的东西,有时是幸福,有时是喜悦,有时是悲伤,有时是痛苦。
它们占据我心中有限的明亮空间,不给寂寞一点位置。
然而,总有一天,当这些幸福,这些喜悦,这些悲伤,这些痛苦,都逐渐淡去后,当我的年龄随着时间而增长后,会有那么一次或是那么一天,我将陷入深深的寂寞漩涡,到时候,我会孤立无援,我将身单影只,在这黑暗中陪伴我的惟有自己,和那模糊不清的人影。
寂寞,是当自己失去一切宝贵的东西后,才狡猾现身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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