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歌传入耳中,可收音机明明已经被佳宁关了。我张开嘴跟着歌声轻轻的哼唱,一股淡淡的类似于洗手液的香味在嘴里漫延。
“曾自问,样子总太笨;曾自问,外表也不吸引人,却梦想与你同形。痴情,在我心中偷偷的思念。如何,在你心窗一角朦胧呈现我的爱?纵使骤情骤雨,我也都揽入胸怀。祈求,在你身边陪伴,任凭风吹雨打,我也坚定此情,今生不悔。”
是名为《倾心》的歌曲,宇慧常常在吃过饭后唱上那么几句。不知不觉中我也学会了。可如今,在唱的人是我,在听的人也是我,歌声只传入我一个人的耳中。
猛然间一道白光闪过,一秒内照亮整间屋子,一秒后又迅速暗去。紧接着是仿佛天穹被一分为二的巨大撕裂声,窗外没有叶片的杉树东倒西歪,跟着又是一道白光又是一阵撕裂,如此反复几次后下起了倾盆大雨。可我却依旧在反复倾听自己为自己所演唱的《倾心》。
我想象宇慧曾在这种倾盆大雨中把头探出窗口去录雨的声音,想象她在黑暗中倾听这幕狂雨大风,想象此时她已然苏醒了过来,正躺在病房的某个窗口看着被闪电所照亮的夜晚。
雷雨夹杂中我隐约听见了有电话声从楼下传来,原以为那是幻觉,是喝多了想多了而产生的幻觉。可电话声持续了很长时间,并且越来越清晰。不久后一道刺眼的灯光闯入酒气与沉默混杂的屋内,妹妹的身影出现在这片光中。
“哥,有电话找你。”
“找我?”我略觉吃惊的从床上爬起,跨过倒在地上的城海与光志来到楼下,“谁打来的?”
“不知道。”佳宁摇摇头,“没听见过这声音。”
“喂….”我有气无力的拿起听筒。
“音山…..”那头传来一个似曾相识又难以分辨的声音,声音听起来非常虚弱相较起开口说,称之为叹息更为合适。
“是我。”
“音山…..”对方又重复一遍。
“嗯,是我。”
“太好了…..你在。”
我皱皱眉头,声音过于微弱几乎无法听清,“你说什么?”
“我说…..太好了….你在家。”
“宇慧!”我几乎喊出来,酒意立即消去大半,“是你吗?”
“咳咳咳。”她咳了几声又喘了几口粗气,“是我。”
“你…没事了….”
“嗯,让你担心了真对不起。”
“对不起?!没什么对不对得起,你现在在哪儿?我来!”
“医院。”她又咳了几声,仿佛每次开口对她来说都是一种折磨,“我怎么会在那儿?我们不是在家看‘彩虹花’的吗?”
“别说什么彩虹花了,我现在就来看你!”
“别来。”她努力加重语气,“别来…..我没事了,不想让你看到我现在的样子。”
原本积压在我心中的不安与担忧在瞬间转化为恐惧,庞大的无形恐惧立马压垮我的心,我不信她没事,她的情况一定很糟,从声音上就能知道的一清二楚。
“我来看你。”
“不要,我真的没事,还好好的活着,也没有变成水母,一切正常…..”她用手捂住听筒像在隐瞒什么,许久后才又说,“真的一切正常,我想你一定担心坏了所以无论如何也要打个电话给你。”
我的泪水由眼眶滑落,无论用尽什么办法也止不住。我不知道这是感动的泪还是悲伤的泪。是为她在逃过死神之手后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给我打来电话而感动,还是为自己的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一步步临近死亡而悲伤呢?我弄不清,也无法弄清,唯有泪一个劲的在流。
“看来真的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了。”宇慧用颤抖的声音说,“不然会再也见不到音山。”
“我等着你!”
“也许会是很长的一段时间,一年两年的音山也会等吗?”
“等!十年也等!”
那头沉默着,我的忧伤似乎通过这条电话线传到了另一头,宇慧也随之忧伤起来。她是不是也止不住地在掉泪呢?
“告诉音山一件事。”她说。
“什么?”
“我怕死。”宇慧也许在笑,“怕就这么一睡不醒,怕找不到你。”
“我也怕…..也怕找不到你。”
“那可以不死吗?”
“可以,可以的!我不会让你死的!”
“音山能做到?”
“能!!”我用一生中最坚定的语气说。
她笑了笑,很可爱的一笑。感觉和在半空中随风飘舞的蒲公英一样。笑声传到我的耳中叩击着我的心扉。她问了个愚蠢的问题,我说了个愚蠢的答案。或者在外人看来这是件不可能办到的事,但在我心中却没有比这件事更让我坚定的了。我无比坚信自己可以办到,可以让她挣脱宿命的束缚,可以让我们永远永远在一起。
“我要挂了。”一会儿她说。
“明天能来看你?”
“不行。”
“那后天呢?”
“不行。”
“下星期呢?”
“写信给我。”宇慧讲完挂断电话。
我手拿听筒对着电话中的“嘟嘟”声愣了好半天。感觉像梦,如梦似幻的通话。好像人一早醒来对夜晚所作的梦产生怀疑一样。我真的做过这梦吗?我真的接到了刚苏醒的宇慧打来的电话吗?
“宇慧姐?”佳宁的声音闯入我的疑惑之中。
“唔。”我放下电话坐在椅子上,一回头看见光志和城海也从楼上下来了。
妹妹看着我哭红了的眼睛送来温水,我一口喝下玻璃杯中的水,泪又不由自主的盈满眼眶。
“能打电话来不就说明没事了吗?”妹妹安慰我说。
“是吗?”
佳宁是不了解宇慧的,世界上除了我没有人了解她。她打电话来一定是由于病情恶化而绝非因为好转。她需要在脆弱的时候有人给予勇气。所以她才会问“那我可以不死吗?”这种愚蠢的问题。明知问题的愚蠢却还是要问,目的不在于答案而在于给自己勇气。只要我说“能。”我说“一定能”她就会有勇气,我清楚,我明了,一定是这样。
佳宁给城海与光志也倒来热水后又给我倒了第二杯,我用尽全身力气捏着玻璃杯,想就这么硬生生的把它捏碎,仿佛这坚固的透明玻璃是我们早已注定的宿命,无论你怎么用力也不可能捏碎。
我松开手,玻璃杯也随即滑落到地面摔得粉碎,清脆的碎裂声久久在屋中回荡。身边的每个人像耳聋眼瞎了一般谁也没有注意到。
“我必须去。”在一片片捡起玻璃碎片时我开始思索,“无论如何也要去。”她需要我,我一定要去青山寺,去青山寺把被我毁了的佛像找出来,要死,就让我死。
如此决定的时间里玻璃碎片割开了手指,可我却浑然不觉,血滴在透明的玻璃上和水融在一处。我扔下碎片跑上楼,在黑暗中套上外套戴上宇慧给我的每一件东西,随声听,手带,项链。
“哥,你去哪?”佳宁在身后喊我。
“出去一会儿。”我对着身前的夜空回道。
“把伞带上,外面还在下雨。”妹妹边说边拿着伞跑入雨中追上我。
我看了她一眼,雨水很快从面颊上滚落下来。接过伞后我什么也没说朝青山寺跑去。(本作品由原创文学网授权刊载) <!--阅读面页章节尾部广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