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堡的残墙下,几百明军在参将周良臣率领下,强撑着疲累的身躯列阵,等待着后金军的最后一次进攻,也等待着自己生命结束的那一霎那。
出乎意料的是,后金军没有发起进攻,直到日头西落、天色昏暗时,牛角号“呜呜”响起,打扫过战场的后金军反而缓缓后退,在几百步外列阵,让尚未攻破的几个小阵内的明军安全地归拢到残墙下。
“鞑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周良臣归拢了部伍,让部下军官去检点人数、军器,自己却找到豹枪营冲校谷成,迷惑地问道:“再一次冲击咱们就完了,彻底完了,一个人也逃不了!鞑子这是干啥?”
谷成看着远处的后金军竖起栅栏,燃起篝火,心想那些狗日的鞑子估计在造饭了吧?他吞咽了一口唾液,左手按着空空如也的肚子,苦笑道:“周大人,卑职又不是鞑子,怎么、噢!明白了,咱们丢了辎重粮草,鞑子是想困死咱们呢!还有还有,他们围困镇东营于王家堡,那左副帅必然会再派援兵前来……对!对!就是这样!鞑子远道奔袭本已疲惫,又与我们苦战一个下午,此时,他们想休整部伍,等着打咱们的援军呢!至于我们,冲、冲不出去,守、空着肚子,迟早是他们案板上的肉!”
“嗯!”周良臣脸色沉重地点点头,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打开来,干牛肉顿时散发出诱人的香味。他向谷成递了递,勉强笑道:“大胡子,你够汉子,要不是你,我周良臣早就死在鞑子手里了。来,吃一点!”
谷成看着那包肉干,喉头鼓动了一下,抬手推开,偏头向附近的弟兄们看去。
周良臣醒悟过来,索性朝最近的士兵喝道:“兄弟,接着,分了!”他把纸包揉紧丢了出去。
“死就死吧!”谷成说着话,也不管周良臣这个上官在旁,摘下铁盔抱着头伸直身子仰躺在地,还翘起了二郎腿一晃一晃的,浑然一副等死的模样。
周良臣在深心里叹息一声,也取下头盔抱着,弯腰扒拉了一下地面,坐在谷成身边,说道:“良臣有愧啊!想我大凌河镇东营乃是先帝亲授名号,与宁远靖东营一样是关宁锦有数的精锐,却连鞑子一个回合都抵挡不了。唉……有愧啊!我有负先帝浩浩皇恩,有负左副帅栽培之恩,有负全营七千兄弟和他们家中老小……”
“大人不累吗?”谷成翻着白眼问了一句,在有些不知所措的周良臣注视下,幽幽地说道:“养把力气吧,等鞑子收拾咱们时,好歹也有点力气拼杀他娘的一阵,搏够本儿再死嘛!”
周良臣愣了一小会儿神,嘿嘿一笑与谷成并肩仰躺,不过片刻功夫,他又侧身面对谷成道:“胡子兄弟,你说副帅不会增援咱们了吧?”
谷成随口回了一句:“您是副帅亲信大将。”
“但愿……”周良臣又坐了起来,看着南边大凌河城方向,喃喃自语:“副帅不要派兵出城了。”
谷成心中暗笑,他相信周良臣想说的不是这个,而是——副帅快快派兵来救啊!不过他不会去跟周良臣较真,此时此地,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想一想也值了,诚如游击大人所料:鞑子两白旗三万多精锐就有两万被拖在王家堡,还有万余在大兴堡轮番进攻。统领一群疲惫之军的皇太极想尽快拿下大凌河,就不得不从锦州方向抽调兵力。那么一来……不!这么一来,这个王家堡未必是老子的死地!
“大人,听说宁远兵变,可真有其事?”
谷成来了精神,可周良臣却反倒失去了兴趣,只是碍于冲校的救命之恩和如今同生共死的处境,才勉强提起一口气,可话没出口就“唉”了一声,等到再提起一口气说话时,已经隔了好一阵子功夫了。
“锦州快马传报说,宁远十三营悉数兵变,还绑了辽东巡抚毕大人。后来督师亲到宁远才平息兵变,可毕大人却在衙门里自尽而亡。唉!你知道,左副帅就是毕大人一力保举,才从副将职分升为副总兵,率部出关的。”说道这里,周良臣突然向虚空挥手道:“他娘的,说这些没用了!”
“不!有用!”谷成坐起身子却压低了声音道:“大人可曾想一想,虽然宁远兵变让大明失去了增援察哈尔的可能,可兵变一旦平息,督师肯定会派遣得力大将增援锦州。依卑职看,此时,援军恐怕已经快到锦州了,此战也快结束了。”
“结束?”周良臣指着远处的后金军营地,苦笑道:“就算结束,鞑子也势必会吃了咱们这坨肉再走。”
刚刚觉得有生还希望的谷成听到这话,又泄了气躺倒,从此不再言语……
半夜里,远处响起了马蹄声,鞑子营地也开始骚动起来。
“醒醒,大胡子!醒醒!”周良臣推醒谷成,等他略微清醒后连声道:“你听,你听,什么动静!?鞑子要动手了?左副帅派援兵来了?还是,还是大兴堡已经失守?”
谷成摇晃了几下脑袋后,伏地侧耳静听。片刻后他拍打着身上的泥土起身,突然惊呼一句:“备战!”接着,才向周良臣低声道:“估计是援兵,可是只有千余骑……大人,快快鼓动军心,能冲出去就冲吧!”
周良臣立时会意,赶紧地跳起来,戴好铁盔提了战刀,向已经惊醒过来正等号令的部下大声道:“副帅大人的援军到了!弟兄们,想活命的,就打起精神杀出一条血路来!跟我走啊!”
一千多军兵们腹中空空,已经没有力气鼓噪了,只能默默地攥紧了武器,簇拥着参将大人,结阵向南缓行。可刚走出几步,就见几队后金骑兵举着火把从两翼包抄过来,无奈之下,周良臣只得率部又退到矮墙下列阵。而后金军也不进攻,在遥遥观看一阵后,缓缓退去。与此同时,远处那突如其来的马蹄声也奇怪地消失了。
周良臣“啪”地将手中的战刀丢在地上,“唉”地哀叹着坐下,随即躺倒。不过片刻功夫,生的希望升起又快速破灭,就算是堂堂的参将大人也受不了,也感觉精神就快崩溃。
“大人,大人!”
“嗯……”回答的声音很懒散。
谷成可不管这些,他心里已经猜到自家游击大人要做什么了,忙挤出笑脸来,也不管周良臣能否在黑夜里看清楚,就乐呵呵地道:“大人,卑职跟您打个赌,成不?”
“嗯……”这个声音代表着不置可否的意思。
谷成耐心地道:“等鞑子营中安静下来,那马蹄声又要来了。”
“来就来吧!”周良臣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干脆侧身背对谷成,却一下子反应过来,又转身抓了谷成的肩膀,连声问道:“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咱们疲惫,可鞑子远征察哈尔之后又来进攻锦州、大凌河城,他们更加疲惫,要不鞑子早就吃掉我们了!刘小将军,是刘小将军!肯定是他!他看准了这一点,以不足千骑的力量故意骚扰鞑子,就是要给咱们制造最好的突围机会!大人,请您耐住性子再等等,天亮前肯定有戏看!”
生的希望之火又被点燃了,此时的周良臣竟然不由自主地脱口道:“刘泽,刘泽,莫非真有神鬼之能?”
谷成有些得意地点点头,好像参将大人称赞的是自己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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