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末，又一年的新生入学季。

大学校园有个规律：大四的学生看大三的学生教大二的学生欺负大一的学生。

今年，是我第一次看，也是最后一次看了，暂且以一个学生的身份。

新生们的到来，使寝室楼热闹了不少。初来乍到的她们，明艳又活泼，素未谋面的两人因着被同一个学姐送上楼，莫名地变得亲切熟络，互留了手机号，添加了微信，顺其自然地成为了彼此在大学的第一个好朋友。

我的寝室，空荡荡，站在门口，仿佛已经看到了毕业那天。原本闹腾到不行的寝室突然变得安静，没人大喊“林琅你变态！”了，也没人一边看着视频一边捂着嘴肆然大笑了。没了香水味和脂粉味，也没了油炸食品的飘香，清清淡淡的，好像许久无人来过一般。搭在椅背上的衣服不见了，床上的蚊帐也被撤下，书架空了，简洁又整齐，一切都回到了几年前新生报到的那一天。又新又旧，颓败里透着欣欣向荣，繁华中藏着枯槁潦倒。

几天前，乔诗祁回了s市，寝室里只剩了我一人。独自住在寝室的感觉很不好，白天倒是没什么，看剧、上课，几小时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可怕的是夜晚。躺在床上，鬼片里的恐怖情景一幕幕地浮现眼前，越害怕，我越不自主地去联想，有时醒来连睡衣都是湿的。怕黑，所以我不敢独自去洗手间，为了半夜不起夜，我在睡前五个小时坚决不喝一滴水，以防万一，我特意去农贸市场买了个便盆放在床下。睡着睡着，紧闭着的双眼突然怯怯地睁开，慌乱地瞄向对面空空的床铺，胆怯地看上面是否坐着面目狰狞的女鬼。

每晚我都会给周梓瑞打电话。一开始，他会哄我不怕，陪我聊天分散注意力，后来，他总是聊一会儿就喊困，想着他第二天还要去人才市场找工作，我也只得结束通话。

韦莱劝我回家住，可我不想，很多观念和爸妈有冲突，又不想惹他们生气，索性回避。

整理桌子的时候，我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买化妆品和护肤品了。化妆品还在用着晓蝶从国外带回来的彩妆套装，红色的口红转了几圈才能转出一点剩余，护肤品也还是老样子，用着谭黎超邮寄给我的伊丽莎白雅顿护肤系列。摸着几近空空的玻璃瓶，我暗自发笑，不知从何起，自己已经开始复制田馨冉的拮据生活了，吃，每顿不超8元；玩，要去就去免门票的地方；外出，公交车能到的地方必定不坐计程车……

因为我没有太多的钱了，要交口译课的学费、要吃饭，还要买食材给周梓瑞做爱心便当。

呵呵，所谓的“失业”，不知是否如我现在这般……

莫名其妙地，我想起了林琅曾说过的话。

“梦想？屁！连生活都过不好了，还谈什么梦想？！”

几天前，田馨冉邀我去她的托管班教英语，每月2500，吃住全免。没多想，我拒绝了，至于原因，连我自己也说不明白。也许，是可耻的自尊心在作祟吧，使我觉得给好朋友打工就低了她一截，日后相处时，连闲聊也要变得小心翼翼。

刚进教室就收到了李涵宇的微信。

“刚才在正厅看见你了，差一步咱俩就又乘一部电梯了。中午可以一起吃饭吗？”

读完信息，我淡淡地笑了笑，回复了他，“不好意思，中午我回学校吃。”

他没再重复邀请，零零散散地与我聊了几句后，我们结束了聊天。

在食堂吃了一份一荤两素的套餐，我急急地乘公交车到达与周梓瑞约定的地点。

我是个近视的路痴，分不清东南西北，也看不懂地图，没有一点方向感，每次外出必定走固定的路线，稍一变换就会迷路。不止这，我还对隐形眼镜过敏，只要镜片进入眼睛，不用眨眼，碰都不碰就疼的不得了，风一吹，眼角酸涩得睁不开眼。可即便如此，我依旧没有戴框架眼镜的习惯，总觉得不好看，遮住了精心修饰的眼妆。正因如此，每次与别人约会时，我都会提前很久出门，只为留出充足的时间寻找目的地。

兜兜转转许久，终于来到了c市的人才市场。

“明知道我没方向感，你竟然不来学校接我，人才市场这么大，我都不知道去哪找你。”和周梓瑞会和后，我禁不住地向他抱怨。

他很无所谓，将手中的宣传单折了几下，扔进身旁的垃圾箱，“从我家到这里很方便，不到5分钟的车程，如果再去接你的话就太耽误时间了。”

“时间重要还是我重要？！万一我丢了呢？你还真好意思，多走几步能把你累着？！”轻轻地转了转酸涩的脚踝，我不依不饶。

“找不到的话你可以问路，多简单的事。”

有些生气，我推了他一下，“你穿高跟鞋马不停蹄地走半个多小时试试！”

“早就让你学着看地图了，偏不学，这回怎么样？吃亏了吧？！”似开玩笑般地，他笑。

这一笑，我更气了，用鞋跟狠狠地踩了他一脚后转身就走。

“还真生气了，这么点的事至于吗？！我开玩笑呢。”说着，他回身拉我。

“不要什么事情都拿‘开玩笑’当理由！”像电视剧里男女吵架固有的套路那样，我甩开了他的手，“你自己去吧，别来找我！”

“来都来了，一起去吧，陪我找找好单位。”

我不看他，语气冰冷，“别找我，我什么都不是，连路都找不到，看谁好你就找她去吧！”

“我可没说你‘什么都不是’，在我心里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什么都不是’的人。”

扭头，我悄悄地笑了。

清了清嗓子，我转过身，佯装生气地敛色道，“那我是什么？我不是一直都是个‘什么也不是’的人吗？！总给你添麻烦，总耽误你的时间，什么事都做不明白。”

“你真不是！”他有些着急，连语速也变快了，“除了胖、矮和丑，你就是女神，真的！”

“滚！”

瞪了他一眼后，我满面笑容地将胳膊伸进了他正单手插袋的右臂。

刚进门，三、五个统一着装的男女动作迅速地将我和周梓瑞围到中间。

“美女、帅哥，我们是平安保险公司的，正规单位。我们公司很少对外招聘的，难得的一次正好被你们赶上了。”离我最近的30多岁的女士一边说，一边将手中的纸张强行塞到了我的手里，“你们看看，这是我们公司2012年下半年面向社会招聘的岗位。你俩是应届毕业生吧？！正好，我们公司最想招的就是像你们这样的年轻人，长得好，青春、有活力！”

“我们没兴趣，不好意思。”周梓瑞拿过我手里的宣传单，打算还给面前的女士。

旁边的女士急急地将宣传单推回到周梓瑞的手中，“帅哥，你再看看，你这长相做这行最适合不过了，月薪5000稳稳的！”

“不用，谢谢你。”说完，周梓瑞拉着我挤出了人墙。

“月薪5000呢，不错啊，你怎么不看看？”我问他。

“骗人的，2000都多说……”冷哼了一声，他将宣传单团成一团扔进了附近的纸篓。

“为什么这么说？”

他轻轻一嗤，满是不屑，“销售这行，每月都有任务要完成，尤其保险行业，任务很大，很难完成，一旦完不成的话，连底薪都没有……打着招助理和行政文员的名义招销售人员，这是保险公司固有的套路，挺烦人的。”

“这个你都知道，好棒！”我说。

“摸清规律了。这段时间，省人才市场、市人才市场，还有会展中心什么的我没少跑。c市是个三线城市，别说轻松赚5000了，3000的工作我都得小心地留意着，骗子太多了。”

“不是说c市的人均月工资达到3500了吗？！”

冷笑了一声后，周梓瑞看向我，“你信？！”

大概是周一的缘故，人才市场的人非常多，每个展位前面都有几个驻足询问的求职者。绕着各个展位走了一圈后，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学长学姐在毕业后大多选择了去南方发展。

“清一色的销售岗位，弄得我都不想再走下去了。”我挽着周梓瑞，小声地抱怨。

“不要全盘否定，销售也不全是不好的。”一边回答我，他一边看着身侧的岗位介绍，“不过按现在这局势看，还真是都不怎么样，全是规模20人以下的小公司……而且，五险一金一年后才缴纳。”

“那不就是说，这公司可以一直不缴纳了吗？！”

“差不多吧。”周梓瑞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这样的小公司，不签合同，什么保证也没有，能按时发薪水就已经不错了，还指望着他们交五险？！……像这样的单位，流动速度会很快，很多人做不了多久就辞职不干了。所以，他们确实可以长久地不替员工缴纳五险一金。”

“唉，在c市找份好工作怎么这么难。”我情不自禁地感叹。

“还是怪自己吧，谁让咱一无学历，二无技术呢……”

“别闹了，你的学历还不高？！zj体育大学算是很好的学校了。”

他无奈地笑了笑，“那有什么用呢？除非不回来，不然的话还不是一样毕业就失业？！……c市的正规单位太少了，小公司寿命短，满城都是有今天没明天的打工者。”

“不然……我们去南方发展吧。”我提议道。

“你？还是算了吧。”他看了看我，直接拒绝了，“我倒是可以出去闯荡，但你不行。女孩子不要吃太多的苦，赚钱奔波是男人该做的事。你还是好好准备你的中级口译资格证考试吧，到时候做个高大上的翻译。”

“我不！你去哪我就去哪！”我固执地将手放进了他的手心。

“傻孩子，你有优势，英语是你的敲门砖。我和你不一样，除了打篮球，什么都不会。”

我急了，将手从他的大手里抽出，紧紧地抱着他的胳膊，“吃点苦怕什么？！没有谁是一下子就成功的！累，我陪你！煎熬，我和你一起捱！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有我在，你也什么都不用怕！”

他没说话，停下了。

我也随他一同停下。

阳光啊，那么暖，连路边的树都停止了拂动，静静地看着这由远及近的片片斑驳。细碎的光晕从窗外折射进来，照在周梓瑞的头顶，如同带着光环的天使，闪闪的，刺得我睁不开眼。

许久，他侧过身，目光柔柔，面朝我浅浅地笑，“我知道了。”

我是认真的。在这之前，我不止一次地想过这个问题。因为爱情，我绝不允许“毕业就分手”这个魔咒在我们身上验证。c市的就业局势我清楚，要么老老实实地做个打工者，拿着每月2000多的工资省吃俭用，要么花钱托人找一份像样的工作，一辈子安安稳稳。前者，不难，但一辈子也就只能那样了，如果结婚，自己想买房的话，就只得拼命地存钱才能付得起房屋首付，贷款买车，每月节衣缩食还贷款；后者，我和周梓瑞都做不到，无关系、无人脉，连想都不敢想。既然这样，与其待在这个经济落后却物价颇高的三线小城，倒不如去发展前景广阔的城市打拼一番，为了自己，也为了爱情。

临近中午时，我们终于找到了适合周梓瑞做的工作，是一家做人力资源的公司，全名叫吉林省达内人力资源有限公司。

在附近简单地吃了顿饭，我和周梓瑞乘车前往面试单位。

“委屈你了，在找到工作之前，恐怕不能带着你像以前那样吃和玩了。”

靠着他，我抬头笑，“没关系啦，有你在，我还怕不幸福吗？！”

轻抚着我的头发，他定定地不说话。

“怎么了你？这么安静……”我碰了碰他的胳膊，又摸了摸他微长的胡子，看着他睫毛上沾染的细细光晕，“按套路，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很深情地向我表白吗？”

“林朵，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一个比我条件好的男生追你，别拒绝了……”说着，他停了手，避开我的目光，“我不想让你跟着我吃苦。”

我急急地从他怀里坐起，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急切，担忧。

他是要和我提分手吗？如果是的话，我一定不会答应！

他并不看我，低眼看着窗外，如枝头上那些排排而坐的鸟儿，安静、漫无目的。

静默良久，他才缓缓地出了声，“这是最坏的结局……当然了，很多时候，最坏的结局未必会出现，但愿事情可以朝着我们想看到的方向发展……我会努力，放心吧。”

“不止你要加油，我也要加油，我们都好好的，共同努力，像田馨冉和程鑫那样，多好。”快速悬起的心又快速地落下。还好，一切正常。

“好，我们都努力。”

接待室里坐满了人，都是来参加面试的。我粗略地看了一眼，大多是和我们年龄相仿的年轻人，只有两、三位上了岁数的中年女士。房间里很安静，大屏幕里循环播放着公司联欢会、野外拓展时的照片。有的人目不转睛地将屏幕里的照片看了一遍又一遍，有的低头玩手机，对屏幕里的内容丝毫不感兴趣，也有人像我这样，只粗略地看了几眼便开始四周环顾。

前台的女接待看过了周梓瑞的面试邀请后，从桌上取出一张简历，递给他，“填一下，填完给我，我安排你面试。”

谢过后，周梓瑞拿着笔和简历在我旁边坐下，开始认真地填写简历。

“这公司看起来还行，好像挺靠谱的，喏，有野外拓展和生日会，每年还有体检。”我说。

他点了点头，“看着挺正规，面试的时候再看看。”

“要加油哦，我欧巴妥妥的没问题！”

他笑，“你欧巴不会让你失望的。”

周梓瑞的字不算好看，但很工整，一笔一划看着非常清晰。他写字很快，如走路一般，别人才写了半页，他已经填满了整张纸。

“告诉你啊，等到你面试的那天，在‘个人总结’的这一栏里一定要多写，语句要积极乐观，也要平淡随和，对你的面试会有帮助的，不要因为字数多就懒得写。”小声地提醒完我，他走出接待室，将简历递给了前台女孩。

女孩微笑着接过，在周梓瑞的简历上随手标了数字“28”。

“先坐着等一下吧，你是第28号，还有12个人才轮到你，到时我会叫你的。”

“好，谢谢。”

周梓瑞转身回接待室时，我特意回头看了女孩一眼。如我所料，她的目光依旧没有从周梓瑞身上移开，捏着他的简历，抿嘴憋着即将溢出的笑，脸微红。

几秒后，她回过神，看到我在看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我也没说什么，径直走到了周梓瑞身边，坐下。

“喂，前台女孩好像对你蛮有兴趣的，现在还在看你的简历呢。”用肩膀碰了碰他，我说。

“哦。”

我拿过他的手机，煞有介事地转过身看着他，“周梓瑞，等你工作以后，遇见的女生会变多。咱可得说好了，你不可以随便采野花，知道不？！”

他轻笑了一声，“又疯了。”

“你先保证。”我嘟嘴看着他的眼睛。

他无奈地点头，“行，行，我保证。”

“今生今世，周梓瑞的心里始终只爱林朵一个。你说一遍。”我依旧缠着他。

“别闹，这么多人呢……”

“快说！”我瞪了他一眼，“这有什么的？！这么高的个儿，胆子这么小。”

犹豫再三后，拗不过我，他只得无可奈何地将这句话小声地重复了一遍。

“把话记在心里哈。”我得意地笑，“遇见美女撩欠的时候，就将这话重复一遍。”

“嗯嗯嗯嗯嗯……”

“28号，周梓瑞，跟我来面试。”

“我在这等你，欧巴最棒！”

周梓瑞宠溺地拍了拍我的头，随前台女孩进了经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