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回 体病姊双姝强加衣 逢异女石姬微伤身
作者:辛菡      更新:2020-03-25 04:32      字数:5283

话说尤练见秦岫欲下楼,忙上前拉住道:“岫姐姐,这点子小事我去也就罢了,你身上不好,不宜走动。”说着,开门下楼去了。梅鹭在尤练枕边拿出一个包袱,一面打开一面对秦岫道:“岫姐姐,这屋里虽不冷,到底也不算暖,你好歹再穿一件衣裳,不然,你的身子如何禁得起?”说话时,将白玉送尤练的两件衣裳拿出来,两只手各托一件,问秦岫道:“左边是露肩膀的,右边是露胸脯的,你穿哪件?”秦岫摇手道:“我不穿它,怪羞人的。”梅鹭横竖不依,坚持要她选,秦岫到底不好意思。梅鹭无法,只得拿了那件露肩膀的衣裳,将秦岫按在榻上,亲自把着她的手,相强着她穿。恰巧尤练归来,看见了取笑道:“鹭儿做什么?光天化日的调戏良家女子,快快跟我去官府认罪。”说话时,便走上前来。梅鹭回头看了一眼,含笑道:“我看岫姐姐穿得太少,便将白玉姐姐的衣裳先给她穿上一件。岫姐姐是个爱害羞的女孩儿,不肯穿,我无法,只得用强了。不然,这样冷的天,本来她身子就不好,若再冻着了,更是病上加病了,如何了得?”尤练闻言,一面也帮着梅鹭忙活,一面笑着说道:“岫姐姐,不要害羞,你里面穿着衣裳呢。”又看了看她外面那件衣裳,道:“况且这是那件露肩膀的,你穿着它走在路上,这天底下的汉子虽然见了都爱你,也不至于将眼珠子看得掉了出来。”说话时,已经穿好。秦岫起身在尤练脸上轻轻掐了一下,娇嗔道:“偏你这贫嘴丫头会说出这些不害臊的话来,只拿着我打趣。”尤练一把将秦岫抱住,嘻嘻地笑着道:“好姐姐,我这哪里是打趣?这可是真话呢。我若是个男人,死了也要爱你。”说得大家都笑起来。

梅鹭牵着秦岫的手,走到梳妆台前,道:“岫姐姐,你自己看看,这衣裳有遮有掩,不算羞人。”秦岫对镜转身看了看,虽觉得还好,只是肩、胸、腰、臀等处束缚得紧,走起路来不自在。尤练在旁边看得仔细,因说道:“岫姐姐的身量高,穿这件衣裳好像小了些。”梅鹭也细看了看,点点头道:“我看不是小了些,是小了好多。岫姐姐在咱们姐妹几个中身量是最高的,有一次我偷偷拿了她一件衣裳躲在房里,穿上才知道,竟有好大一处裙摆托在地上。我怕弄脏了,就又放回去了。”尤练问:“你那么多好衣裳还不够穿的?还这样眼馋肚饱的?”梅鹭道:“她的那件野鸭子绒领子的,毛茸茸的着实好看,我就想穿上试一试。”尤练笑道:“我也觉得那件好,只是不敢穿,我怕痒。”又转身对秦岫道:“岫姐姐,你先将就着穿,我们也没带别的衣裳来。”秦岫道:“我只怕将这好衣裳撑坏了,岂不辜负了白姑娘待你的一片心?”尤练道:“不妨事的,如今是你需要它,纵然穿坏一点也是物有所值,我们倒不能为了衣裳好,就委屈了姐姐你。况且不过是小了些,未必就能坏的;纵然坏了,我也补得好。姐姐你只管放心穿便是了。”秦岫含笑点点头。尤练又对梅鹭道:“鹭妹妹,你别心疼,若这件果真坏了,等以后咱们去白玉姐姐家,我再央她做件新的送你便是。”梅鹭摇手道:“不必麻烦。我的女工虽不甚好,也还勉强看得过去,若坏时,我在坏的地方绣上几枝花或几株草也罢了。”

三姐妹言语间,酒保已将饭送来。三人坐在桌边,尤练、梅鹭二人吃着饭,秦岫一面饮茶,一面娓娓说道:“这次我们也算是不虚此行,我在平原城北的‘奉德山庄’找到了原葚姑娘。”尤练诧异道:“果真有此人?我以为当初是那个古大耳扯谎。”梅鹭也道:“我也半信半疑,便是‘古大耳’的这个名字,我都不全信,只是想着若能救一个人,也是功德一件,这才来了平原。”秦岫又将她如何劝说原葚,原葚为何不出贾府,秦岫之后又如何救下孔举,如何遇到孔举的母亲、姐姐,如何将衣裳、财物相赠,回客栈后如何生病买药调治等事一并说了。尤练闻言,沉吟半晌,问道:“岫姐姐,孔举会武艺吗?”秦岫道:“似乎不会,而且他瘦得紧,即便会,武艺也有限。”尤练道:“五十两金子,可是一笔大钱,孔举若不会武艺,恐遭到山匪抢劫。”梅鹭笑道:“练姐姐多虑了,他有那么多钱,随随便便能雇用一两个武艺高超的武士,谁还敢劫他?况且他未必就那样倒霉。白日晚出门,晚上早歇宿,遇大路而行,遇小路而绕,做到这四样,多半也就躲过山匪了。”秦岫与尤练闻言,见说得有理,也便不再议此事。秦岫又问二人,是否将肖茸姑娘送回了家。梅鹭一面嚼着菜一面道:“怎么没送到?到了肖姑娘家里,我们还吃了一些稀粥和咸菜,也不知那咸菜是什么做的,嚼起来又清爽又脆。我问是怎么做的,肖姑娘说,只需将那东西放在坛里密封,用井盐腌上两三个月就好。我还想着,以后叫雪姐姐也做些,叫其他姐妹也尝尝。那东西可好吃呢。”尤练于旁笑道:“亏你还吃那么多,连个芥菜根也不知道。”格鹭闻言,恍然大悟一般,举着筷子道:“正是了,我好像问过肖姑娘的,只是一时记不清了。”秦岫得知肖茸平安归了家,也就安了心。

一时二人吃毕了饭,姐妹三人又玩笑一回,秦岫道:“我们来了这些日,虽然库银没有得到,到底寻到了原葚姑娘,了了一桩事,也该回去了。”尤练、梅鹭二人皆阻道:“岫姐姐身子尚虚,不便就去,且待在这里等痊愈了再去不迟,也不急于这一时。”秦岫允诺。三人将桌子收拾干净,梅鹭去街上买了些瓜子、水果,尤练拿了壶去楼下添热水,秦岫则将棋枰铺好。待一切安排妥当,尤练、梅鹭二人便摩拳擦掌地下起棋来。三姐妹说说笑笑,这一日便过去了。

如此又过了四日,秦岫的病已是大愈了。这一日早起,秦岫出外看时,见晴空万里,阳光和煦,虽有微风,却不甚冷,因与尤练、梅鹭二人商议回荥山的集馨洞。于是三人便付过了房钱,收拾停当,离了鸿福客栈,出了青茗巷一路向西行,良久方来到城西门。过城门时,梅鹭见尤练背后的包袱松动了些,便侧着身子帮她系牢,不经意间,见到身后人群中有两个男子目不转睛地往三姐妹这边看。梅鹭转身一面走一面轻声对秦岫、尤练道:“似乎有人跟踪我们。”二人闻言,没有回头,依旧若无其事地向前走着。秦岫问道:“是不是一个身穿黑衣、腰跨大刀的男子?”梅鹭道:“不是,是两个身穿石青色衣裳的男子。”秦岫又道:“可能是奉德山庄庄主贾黍的人,他一直想拉拢我做他的部下。前几日我回来的路上,就有一个黑衣人跟着。”尤练道:“若施用法术,恐怕暴露了身份。凭咱们的武艺,也足够应付那两个人了。前面一里处有一条三岔小路,我们在那里把他们甩掉。”秦岫、梅鹭二人点头同意。

三人一路疾行,来到三岔路时,尤练轻声道:“我们分头走,甩掉他们之后再回来会合。”说话时,三人各择一路向前继续走。两个男子远远见三人分开,便商议定了,一个追秦岫,一个追尤练。

且说秦岫走了三箭之地,见前面有一处灌木林,便飞跑过去,钻在里面,待身后男子过来,便悄悄移身到一棵大树下,藏在树后,又跑过了几棵大树,飞身跳到一根大枝上,又沿枝走了几步,藏在树干分杈处。男子听得树枝响动,向四面望了一望,不见人影;在树底跑了几圈,向四处树顶上搜查,依旧不见人影;复飞身爬到一棵树上,再向四下里观看,依旧无果。男子跑遍了方圆三四百步的树林,又拾起碎石块向四面乱扔了一气,见依旧毫无动静,便迈开大步,向前跑着去了。

秦岫在树上等了一会儿,见男子不再回来,便跳下树来,反身往回走。刚走十数步,突然见一个年轻女子从空中坠下来,重重地砸在前面的树林底下,溅得满身满头都是枯枝败叶。秦岫走上前,见女子衣裳被树枝刮得支离破碎,发簪也没了踪迹,女子披头散发地躺在那里轻轻翻滚着身子,低声呻吟着。秦岫遂蹲下身来,轻轻摇着女子的胳膊,低声呼唤着,想救她起来。女子听到声音,回过头来,将秦岫吓了一大跳,原来女子的口里、鼻子里都流出血来,那血一条条地顺着女子右脸流到头下,粘得右边的头发满是树叶、枯草。女子喘着气,将眼睛微微睁开,看见秦岫在身旁,那脸上便登时现出怒意,猛地起身,不由分说,掣掌来击秦岫。秦岫不防备,被一掌打在肩上,向后退了五六步,方才站稳。正欲说话,女子早已飞腿来踢,秦岫见一时开不了口,便向身后退。女子步步进逼,将秦岫堵在一棵前,趁秦岫不备,一脚将秦岫踢出一丈之外。秦岫重重地摔在地上,见女子复来攻,便猛地蹿起身,一面出手防着,一面暗思:“这女子有些道行,我若不还手,恐怕要吃亏。且先应付着,何时她打累了停下来,我再与她详谈。”想着,便将身子向侧面一闪,转身来到女子右侧,飞身一脚踢去,女子眼疾,掣双拳去挡。拳脚相对,二人皆被弹出数尺之外。二人亮开架式,走了几步,看准对方招数,纵身冲上去再战。战至十五六合,秦岫被一拳打在腹部,痛得她倒退五六步远。女子无意停战,紧随着冲上前猛踢过来。秦岫躲闪不及,被一脚踢在肋下,摔倒在地。女子跳起身,从空中向下俯冲,意欲用膝盖将秦岫头骨击碎。秦岫大惊,忙滚身站起,向后急退,一面退一面想:“这女子是疯了不成?我与她无冤无仇,为何竟欲置我于死地?我若不使出真本事来,今朝便要死在她手里。”想着,便将力气运在手里,攥紧拳头猛砸过去。二人又战七八合,秦岫一拳砸在女子头上,女子一拳砸在秦岫胸口,两个皆被打倒在地,痛得半晌站不起身来。

正在此时,秦岫突然闻得远处有人喊她的名字,细听时,知道是尤练、梅鹭二人,遂忙大声喊道:“我在这里,快来救我!”须臾,秦岫闻得二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知道是二人正往这边来。那年轻女子见秦岫找来了帮手,便勉强爬起身,踉跄着往身后跑。秦岫大声对女子道:“我不是你的仇人,你定是认错了人。她们是我的姐妹,不会加害你。”那女子不理她,依旧向前走着。

尤练、梅鹭二人循着秦岫的声音走了过来,二人见秦岫坐在地上,便轻轻拉她起来。秦岫痛得眯着眼捂着胸口道:“还好你们来得及时,不然,今日我要吃大亏。”尤练一面摘着她满身挂着的树叶、枯草,一面问道:“姐姐遇到了什么事,怎么滚得满身是这些东西?”梅鹭也帮着摘,因见她衣裳前后有四五个脚印,便问道:“这是谁踢的?竟这样霸道?”秦岫道:“我适才见一位年轻女子从空中跌落下来。”梅鹭抢先问道:“她会法术?”秦岫点点头,继续说道:“我想上前去看看她,救她起来,不想她突然起身便来打我。用的招式虽然不毒,但是特别凶狠,似乎要置我于死地。”尤练冷笑道:“那女人是个疯子吧?见人就杀?”梅鹭也道:“岫姐姐你怎么不用法术打她?”秦岫道:“我想既然她没用法术,我又何必做得太绝情?”尤练道:“姐姐与她讲情,她却不知好歹呢。”梅鹭道:“她不用法术,那是她没力气用吧?不然,姐姐你今天要被那疯婆子害惨了。”尤练又问道:“姐姐受这样大的伤不能就这样罢了,姐姐你说,那女人往哪里逃了?我去追了来,教她当面给姐姐赔罪。”梅鹭也嚷着要报仇。秦岫忙阻二人道:“得饶人处且饶人,放她去吧。”二人几次欲去追赶女子,见秦岫执意阻拦,也便罢了。

尤练、梅鹭二人将秦岫身上树叶摘尽,便一面忿忿搀着她向前走,一面斥责那女子。秦岫走了一箭之地,只觉得胸口疼痛难忍,便驻足歇息。三人坐在一块大石上,秦岫问二人道:“你们甩开那两个男子了吗?”梅鹭道:“他们没来追我,我就率先回三岔路去了。”尤练道:“我走到一大堆石头旁,暗中捡石子将那个人打跑了。”秦岫点点头。三人正说着,从身后走过来一个樵夫,三十岁上下,身上穿着土灰色夹袄,手里提着一把大刀,背上用一根灰布绳零星捆着七八根干树枝,健步如飞地向三人走来。樵夫来到跟前,拱手向三姐妹道:“敢问三位姑娘,邺城怎么走?”梅鹭含笑道:“往西走过了树林,沿大路一直向西行。很远,若只靠着两条腿,要好几日的路程呢。白日里要计划着走,赶在天黑前找一家客栈住下,不然,你就要睡在树林里了。”樵夫躬身谢过,因见秦岫似乎有伤,便看着她问道:“这位姑娘,你是受伤了吧?若不介意,让我背你一程吧。我们山里的人,天天背几十斤的柴不费力的。”秦岫含笑道:“不必了,多谢大哥。”樵夫又问秦岫道:“你们也是去邺城吗?不如我们一起走,也相互有个照应。”尤练见他问起话来没完没了,便有些不耐烦,看了他一眼,正色道:“你忙你的,不必多问我们的事,我们不在同一条路上。”樵夫闻言,呵呵地笑道:“这位姑娘说的是,既如此,我便去了。”说着,便向前走了两箭之地,转身奔南去了。梅鹭见他走得奇怪,因笑道:“这个人怎么这样糊涂?我教他往西走,他倒向南行,这样一辈子也到不了邺城。”尤练也道:“这个人不光糊涂,打扮也是稀奇古怪的。他那手里的刀本就是个扑刀,哪里砍得了柴?还有背上背的,就七八根破树枝,哪里能当柴烧?还有那根破绳子,看着就像是从夹袄袖子上拽出来的线一样,能禁得住几根柴禾?”秦岫也笑着说道:“最奇怪的就是,他居然不知道邺城在哪里?方圆几百里的人,连三岁的孩童都知道。”三人取笑了一阵,秦岫略觉得好了些,便复站起身,扶着练、鹭二人依旧前行。

刚走了几步,尤练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皱着眉想了一回。岫、鹭二人问何故,尤练道:“我总觉得适才那个樵夫蹊跷,从他的打扮到言行,没有一处像个真正的樵夫样。”梅鹭想了一回,问道:“练姐姐是说他不是个樵夫?不是樵夫又会是谁呢?”

三人说话时,秦岫便悄悄靠在一棵大树旁,将身子回转过去,双手轻轻扶着树干,缓缓伸出头向三人身后看去,见有一个影子鬼鬼祟祟地藏在蒿草从里。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