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到了极致，目光变得涣散，那几个身影缓缓移近，背后烟浓树远，柔软得失去了轮廓。碧瑶急促地吞吐着呼吸，两点滚热的泪砸在手背上，她尽力往后退缩，退到墙根寻找一点可以倚靠的安全感。
阿良没有死，求生的唆使他向前爬去，独臂撑着地面，沿途擦出一道浓重的血痕。这里的路段并不算十分偏僻，路口还有一盏高吊的路灯，将一笼深深的夜色割得支离破碎。酒足饭饱的男男女女相扶着经过，谁那么不经意地一瞥，高亮的尖叫骤然划破安谧夜空，接连不迭地释放着恐慌。
不远处巡逻的警员听闻，挥着警棍赶过来。渡边的动作有了些迟疑，他收回枪，示意手下散去。碧瑶似乎看到了一线希望，张口欲唤，失了神智的脚步一软，人就跌倒在了地上。
清夜，微寒渐透门纸，远远的，柔润清圆的歌声在轻风寥寥的夜里飘过。水风轻，吹不皱园子里的小池面。灯光射出室外，窗台上歇了一段冷光。林静影本已睡下了，前来催促的东洋老女人叫醒了她，为她穿好艳丽的和服。渡边发了话，今夜要林静影过去。
对林静影来说，今晚似乎是个机会，只要能接触到渡边，就有机会找回那半幅画。至于找到了画，下一步该怎么做，林静影没想过，她已厌倦了这里的生活，无边无际的孤独海一样包围了她，仿佛连闻触的气息都经过了酒精的浸泡，淡淡的，鬼绕神缠般挥之不去，翻滚着令人作呕。
黄包车很快到了渡边住的地方，拐过几道门，林静影低头进了房间。灯光照得室内朦朦胧胧，她顺从地步到他面前，杏腮轻敷脂粉，迷离光线下朱颜不失天真。林静影知道，乖巧和沉默是自卫的最佳武器，而得失与否，就在今晚。
林静影屈膝跪坐好，她取过搁在小桌上的青瓷酒壶。按习惯，渡边会先喝一盏清酒，林静影尽量做得和往常一样，她微微侧身，避过身后野兽般慢慢逼近的气息。掂杯斟酒的空隙，沾了药粉的手指迅速浸入澄澈酒液。而后，小酒盏送到渡边面前，回眸玉颜藏媚赪笑，低眉垂眸间不堪一丝凉风的温顺。
渡边接过酒盏，一饮而尽，他的眼神始终不离林静影，压在眼底，徐缓燃烧。
林静影解开衣带，衣服欲褪未褪之时，渡边按住她的手，浓烈的酒气喷薄在她的鼻端，“穿着。”
微凉暗入衣襟，他已完全压了过来。灯柱毕剥不停，轻寒轻暖的夜沾了酒精，轻如曲水飘香。伤高恨远，抑或魂梦悠扬，林静影分辨不清心底的感觉，这栊软玉肌体仿佛已不属于她，肆虐就这么进行着。
夜深了，灯光触动幽性，远处一记嘹长清声，像是夜鸟的唳音。清冷的夜，衣裳薄轻得不能遮蔽体温，林静影比任何时候都清醒。渡边的鼾声均匀响起，夜似乎更静了。林静影快速掠了眼房间，心跳不能抑制地加快，她毕竟不是一个成熟的预谋者，当一切顺利时反而乱了心绪。
房间里的布置很简单，林静影有意把灯光调暗，光线昏沉沉勾画出室内家具的暗影，她放轻手脚，翻起了橱柜。
人们总爱把最珍贵的物件放在卧室里，比如林秋生。林静影意外顺利地得到了那幅仙子图，她想，渡边极有可能把渔夫图藏在这里，在没找到另一半画时，他是不会将画交上去的。
明里暗处，物品琳琅满目。各色军刀，细瓷，书纸画作装裱得精致而华美，手指粼粼拨选，翻动时发出究n不息的纸张拨拉声。那么珍贵的东西，应该不会和普通物品混合，林静影心存犹疑，还是仔仔细细地查看了。橱柜抽屉书架一格一格地检翻，细微的声响在深夜里被放大，一频一动牵动着她敏感的神经。
最后一格翻过，还是没有。失望不能抑制地蔓延，林静影微微喘了口气，偷眼望向床上熟睡的人。渡边睡得很沉，呼吸平缓起伏，浑然不觉身边的事。林静影轻咬了下唇，心里掠过一丝后悔，她真希望下到酒里的是毒药，让他永远睡过去，了了心头的恨。
细腻的灯光投落在地面，一痕木雕细棂跃入林静影的眼，使她安谧地一惊。
卧室里还有一扇门。
门内连着一条暗道，拂拂阴风贴墙而过，长明灯摇曳不定。这样的地下暗室应是作为一个秘密存在着，形形色色的刀具，铁器，墙上一幅旧得发黄的手描地图。墙角堆了几个大小不等的箱子，由于长久被人忽视，箱面敷满灰尘，只有搁在桌上的一个小匣子干净如新，一盏小灯还亮着，泼洒下白霜似的光。
仿佛刚刚有人在这里就着灯光看过什么，走时忘了关灯，连匣子都忘了上锁。
这一切串起了林静影惊喜的心情，她的手微微哆嗦，打开匣盖。
熟悉又陌生的画安静地躺在里面。渔夫，鸬鹚，细细描绘的钓线，凝固在纸上是某种含义不明的怀旧感。
林静影掏出藏在衣服里层的仙子图，缓缓展开。画中仙子衣袂轻举，窈窕身段勾勒出谜一样的特质，与妩媚轻缠。
两幅画完美对合，相逢如梦。
远处叩响几下钟声，夜色愈加深凛，寒风劲如切，卷灭了路口冥冥燃烧的幽焰。清霜早已降下，濡湿光滑的石阶，人走上去有种重心不稳的担忧。林静影怀揣着画，小心翼翼地出了房间，转过光线晦暗的楼道，微启大门。
园子里很安静，一段碎石路通往正门，这段平日不长的路今时对林静影来说如若一招险棋，过去了便没事，如没能过去……她不敢往下想。她放酒里的药量很轻，渡边随时会醒来，而园里，三两负枪的东洋士兵不知疲倦地审视着夜里可能发生的一切动静。
林静影深深地吸了口气，她做好准备，如果有什么意外，她就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