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蕴凡，看来事情并没有你说的那么顺利啊！”
京城一家酒楼包厢里，甘修文玩味地看着手中雕花古瓷杯，虽然并不是珍品，倒也仿得惟妙惟肖。十八年的女儿红散发着醉人的香气，引诱着主人品尝……
“是，比我想象中困难了些，本来以为解决了魔教教主就可以长驱直入，谁知道……”
林蕴凡猛然饮尽杯中酒，略带着几分心烦意乱，所有的计划都因为那个莫名出现的人搅乱，就连哥哥也暴露了身分。
“哦？遇到了什么麻烦的人？”
甘修文脸上一径的调笑神色，对于林蕴凡的实力，他还是信得过的。只是，能够和心高气傲的林状元相抗衡，对方也很不简单……
“这个人，是最近才冒出来的，据说是江南城沐家的四公子……之前怎么没有听说过他呢？”
一杯酒下肚，林蕴凡的心反而平静了，右手抚着下巴细细地思考着，不放过任何枝梢末节。
“原来是她……这么说，你这次输的也不算冤枉！”
甘修文微微一笑，这才觉得事情变得有意思起来，每次想到那个人，心情就不由自主地变得很好。想起那天雨中清丽的容颜，表情添了些许温柔。
“那个四公子，你也认识的么？”
林蕴凡也来了兴趣，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好友露出这样的表情，难道是看上了那个四公子不成？想不到修文一直高高挂在天上的心，居然要被一个男子摘下来……
“想什么呢？事情还没有发展到你想象的那种地步……”
甘修文摇头，怎么大家都对这种无聊情事感兴趣？他是很欣赏她，或许还有些喜欢，但也仅此而已……
“就算如此，也已经很难得了，能让左相大人露出这种表情，我倒是想见见了……”
林蕴凡调侃地道，从这里的窗口看下去，却发现一个白衣男子落寞地走在大街上，乍看却像是一抹幽魂飘过。
皱了皱眉，他突然站起来道：“我今天还有些事，改天再聊吧！”
说完，也不等甘修文回应，立刻从窗户跳了下来，三楼的高度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虽然是文状元，他的武功也不差。
“哥哥，你要去哪里？”
林蕴凡还未落地，脸上却换了无辜的表情，大声地唤着前面的人。
“凡儿……你怎么这么鲁莽，摔伤了怎么办？”
那人急忙冲上前接住快要落地的人，仔细地绕着他检查一遍，看没有什么异样，这才放下心来。
甘修文有些压抑，这个样子的林蕴凡，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再听他唤那人哥哥，就更加奇怪了，好友什么时候有亲人，他怎么不知道？
待那人正面抬起头来，他心里却更是压抑，酒楼下面站着的，正是魔教右护法左秋离，虽然之前并没有见过他，但那柄招牌宝剑，自己却是知道的。书生剑的名号，在江湖里可是响亮的很……
“哥哥，你要去哪里？怎么也不叫上我？”
林蕴凡笑眯眯地靠着一脸担忧的男子，就知道哥哥一定会接住他，他们小时候就常常玩这个游戏。
“没有，只是随便走走……”
左秋离一手自然地拉着弟弟，两个大男人就这么亲密地走在大街上，他们两个本就不是那种会在意别人目光的人，就这么走了几条街，才在一处宅院停了下来。
林蕴凡自从回到京城，就在这里落脚，本来甘修文是要给他更大的房子，可是他偏偏喜欢这小宅子的幽静，而且和他童年时候的环境有些相似。
静静地站在院中大树下，林蕴凡突然一甩手，定定地站着不走了，面色转冷道：“哥哥，你是不是后悔了？如果你想要回去，我绝对不会拦着你……”
说到这里，身子却是微微地发抖，脸上早换了楚楚可怜的表情，虽然这么形容一个大男人有些怪异，但在左秋离眼里确实是如此。
“凡儿……”
左秋离叹了口气，一手轻柔地抚弄着宝贝弟弟柔顺长发，心也软了一半，早已经没有在旁人身边的淡漠。
他和林蕴凡其实并非是亲兄弟，小时候母亲嫁到林家，他不过是个拖油瓶，而对方也有一个五岁的儿子……林蕴凡本是独子，小时候身体不好，又常常发脾气，实在是人人避之不及的娇贵少爷。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偏偏和左秋离投缘，总爱黏着这名义上的哥哥……
左秋离本性淡漠，却对这个弟弟没辙，虽然那些下人常常用鄙视的目光看着他，不过他却不在意……总有一天，他是要离开的。
“哥哥，你不要再抛下凡儿一个人……”
林蕴凡靠着这个自己一直心心念念的哥哥，语气里有着真真切切的恐惧。自从那年哥哥一声不吭地离开，自己就一直在找他……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他再也不愿意放开。
在左秋离的面前，他永远都是当初那个还没有长大的孩子，毫无理由的信赖，所有事情都依赖着他。尽管，现在他已经变得很强。
“好，我以后都不会再不辞而别。”
左秋离心中微微刺痛，他何尝想要如此？只不过寄人篱下的滋味，自己素来心高气傲又如何受得了？想来，凡儿已经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十五岁娘亲去世，他和那个家再没有一点儿关系，便在夜里悄悄地离开了，只带着一些随身的衣物……走的时候，他没有和林蕴凡告别，在林家他唯一放不下的，就是这个小了他一岁的弟弟……
“这可是你说的，以后你要是再跑掉，我就一辈子不理你了……当初你离开的时候，我差点儿伤心的死掉……”
林蕴凡这话也算是事实，当初得知左秋离离开，他一下子旧病复发，缠绵病榻数月，才勉强捡回来这条命。
“不许胡说……”
左秋离薄怒道，没有想到，京城重逢，凡儿已经长得和他一般高了，还成了左相面前的红人，有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唯一没有变的，就是弟弟依然喜欢黏着他，只是一声哥哥，就让他心中充满温暖。
“你是不是还在想着那个镜含苍？哼，我就是要灭了魔教……”
林蕴凡恼怒地甩袖冲进屋里，自从他和哥哥重逢，发现这个人生命里居然多了另外一个人……不可以，哥哥的生命里只能有他。
说不清的独占欲，让林蕴凡莫名地恼怒，从小哥哥的眼里就只有他，以后也只能如此。
左秋离心情有些复杂，并没有如往常进屋安慰宝贝弟弟，想着镜含苍死气沉沉躺在床上的模样，心里又是一阵纠结。他说的那些话，确实是发自真心，想要帮他成就霸业，可最终却恨铁不成钢……
习惯了和他一起拼搏奋斗的日子，习惯了运筹帷幄的时候有他的支持，现在下定决心要摆脱这种习惯，真的很痛苦……可是，那种平淡的生活，他已经厌倦了……一只雄鹰，是不能长久地停在地上的。
“啊……”
一声惊叫从屋里响起，听出是林蕴凡的声音，他立刻抛开所有的想法，迅速地奔回屋里去。
“凡儿……怎么了？”
看到林蕴凡夸张地站在凳子上，脸色一片惨白，提起的心这才放下，却又有些好笑。
“哥哥……”
林蕴凡怒瞪正在忍笑的男人，他是怕老鼠又怎么样，谁规定男人不能怕老鼠？
“老鼠已经不见了，你快点儿下来吧！”
左秋离千辛万苦地回复之前平淡的表情，环视屋里并没有一只老鼠，这才一本正经地道。
“哼……”
林蕴凡别扭地转过头去，心里却在偷笑，哪里有什么老鼠啊，不过是他为了吸引哥哥的注意故意装出来的。
虽然被嘲笑很丢脸，可是他现在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左秋离看着站在凳子上一脸别扭的男子，飞扬的眉，明亮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凡儿已经长得这么好看了……只是，个性却和小时候一模一样，连这种耍赖的表情都如出一辙。
无奈地走上前，伸出手去，把他从木凳上抱下来，如果是小时候当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现在两个人都已经成年了，再做这种动作就……不过，两个当事人却没有发觉，林蕴凡自然地被抱下来，一脸不觉得哪里不对劲。
“凡儿，帮你消灭魔教的事，我一定会做到。”
拉着他坐到桌边，左秋离表情变得严肃，像是终于下了狠心。既然要和过去告别，那又何必这么婆婆妈妈？大丈夫行事，当断则断……
“我相信你。”
林蕴凡点头，他之所以答应帮甘修文的忙，又去考那劳什子的状元，都是为了毁掉魔教，毁掉哥哥那些没有自己插足的记忆……当初甘修文一提出来，他就满口答应，这样对哥哥来说或许有些残忍……可是，他绝不会后悔。
“四公子，已经被围困两天了，林蕴凡还是没有半点儿动静，现在要怎么办？”
风使在石室里团团转，按耐不住地问道，依照他的意思，立刻就冲出去，和敌人杀个你死我活……不过，他也知道这样蠢的很。
看着四个眼巴巴望着我的家伙，觉得很是头痛，前两天我还是毒害他们教主的“嫌犯”，现在却被迫取代左秋离的位置，成为他们的军师。
“仓库里的粮食还能支撑多久？”
打起精神来，忽视四侍关切的目光，虽然很疲惫，可现在却不是休息的时候。
“这个啊，还可以撑一个月，这些原来都是右护法在管……”
话说到一半，风使立刻住口，虽然左秋离背叛了他们，但不得不承认，这家伙是一个天才，不管是教里的事物，还是兄弟们的生计，他都处理的井井有条。
如果不是他毒害教主，恐怕大家也很难对他恨得起来，毕竟都是一起打“天下”的兄弟，谁想到会弄成今天这样的地步？
“一个月啊，比我想象的时间长很多……”
微微沉吟一下，左秋离当然也清楚教里所有的状况，所以绝对不会采取围困的方法，之所以这两天没有攻打进来，想必是在等待时机。
“教里所有的人分成四队，白天晚上轮流守着，死道那里不需要太多的人，小心他们从另外一条路进来。”
仔细想了一下，虽然以静制动对我们很不利，得想个办法突袭，好在凤孤山地势易守难攻，让我们在地利上站了许多优势。
“好，有什么事情我们会立刻回来报告。”
四个人也知道我现在心情非常的不好，立刻乖乖地告退，走的时候还很自觉地交代了一句。
“百虎，你去打开密道……”
把镜含苍背起来，石室里的空气窒闷，对病人养伤很不利，而且我也不打算继续在这里“坐牢”。
本来青龙打算把人接过去，不过看到石道有些变态的石砖，他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四个人施展轻功，并不轻松地跳了过去……
看到石室里那些“破烂”的东西，百虎啧啧地道：“没想到，魔教的教主有这种奇怪的癖好……把垃圾当宝贝。”
“笨蛋……”
玄武走过去，在他头上重重敲了一下，一脸的鄙夷。
如果之前他对主子选择镜含苍还有所怀疑，现在却真心地接纳了他，这样痴心的男人，世上已经不多见了。
小心翼翼把人放在竹床上，饶是我内功深厚，还是累得气喘吁吁……“阿笑，到家了。”
注视着他因为服下千日醉而酡红的脸庞，和之前的青色交织在一起，显得更加诡异。
轻嗅着那淡淡的酒香，睡意渐渐袭来，不知不觉在他身旁睡着。
梦里，炎夏城的摊贩前，那个绿眸男子笑得一脸阳光灿烂，跟在我后面喊着：“娃娃……娃娃……”
在马上举着扇子一个上午的傻瓜，消耗内力凝水成冰只为博得我开心的笨蛋，偷偷背着我落荒而逃的混蛋……
醒来的时候，竹屋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四侍已经安静地退了出去，望着和苍梧山几乎一样的屋顶，嘴角泛起笑意。
竹林里的风呼呼地吹着，山里的夜晚有些冷，我瑟缩着贴近沉睡的他，意外发现那具总是微凉的身体有些温热。呵呵，或许是喝了千日醉的关系……
这么自然地躺在一张床上，却像是上一辈子就这样在一起，上上辈子也是。
“阿笑，你就好好休息一下，当醒过来的时候，就什么都好了……”
喃喃地自语着，嘴角含着笑，眼角却滑下两行清泪。时间越长，我才知道默默地守护着一个人，是这么的容易疲惫……却也有一种，微微苦涩的幸福。
独自一个人出现在京城里，还是那身书生的装扮，平凡的面孔，仍在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到的那种。嘴角依然挂着闲适的笑容，脚步也如同往常一样从容。我所有的脆弱和伤心都留给了阿笑，在旁人面前我还是那个没心没肺的四公子。
我想要去会一下那个金科状元林蕴凡，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如果想要对付敌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抓住他的弱点，然后再加以利用。
在酒楼下看到幽魂一样的左秋离，我冷冷地笑，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如果阿笑有什么万一，我会让他比现在痛苦一万倍。
一个人从酒楼上跳下来，想要自杀么？这种高度是摔不死人的，不如选个没有人的悬崖……
“哥哥……”
看到那人脸上的微笑，我一眼就知道他是在装模作样，却没有想到真有个笨蛋冲了过来，而且还是刚刚还犹如行尸走肉的左秋离。
看着两个大男人在大街上手拉着手，心里突然升起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们真的只是兄弟么？
正想悄悄地跟在后面，却被一道带笑的嗓音叫住：“聆音？”
抬头看，刚才那个人跳下来的窗口，这时候正站着一个男人，而且是一个我非常熟悉，此时却不太想见到的人……甘修文。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好久不见……”
甘修文狐狸眼睛里漾着淡淡的笑意，像是心情很好。奇怪，看到我有这么高兴么？
既然林蕴凡是他的门生兼“走狗”，那么他就该知道，攻打魔教的事情，都是我在破坏……为什么他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好像也不算久，而且我们好像也不是太熟……”
冷淡地抓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女儿红，想着刚刚那个到底是什么人，神情里更多了几分心不在焉。
“不用想了，他就是新科状元林蕴凡。”
甘修文慵懒地趴在桌上，假装并没有听到刚才那种和他撇清关系的话。从下往上看着面前的人，就算是没有了那张令人惊艳的脸孔，他的心里还是有种说不出的愉快，不过显然对方并不这么想。
不熟么？见面不到三次的人，确实不能算熟……可是，他却把那些沉在心里的旧事，告诉了一个“不熟”的人。
无语地灌下一杯酒，这家伙老是这么可怕，这么轻易就被人看穿了心思，实在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情。
“我们来打个赌怎么样？”
品酒就是要在好心情的时候，很显然某人现在心情不佳。甘修文放下手中的酒杯，决定转移话题。
这家伙又想玩什么花样？虽然经过上次的“淋雨”事件，我对他的印象有那么一点点的改观，不过也只有一点点而已。
“那，如果现在我能猜中你心里在想什么，下次见面不要再说好不好？”
看他眨着眼睛试图博得同情，不过却给人一种魅惑的别样风情，看来这家伙还是在是不适合装可怜这种事情。
“好。不过……”
我就不相信他这么神通广大，当真可以猜出我现在想什么。赌上一赌又何妨？
“什么？”
甘修文还是不慌不忙地趴着，右手无聊地旋转着手里的酒杯，很是自信地等待着。
“如果你猜错，麻烦下次见到我的时候，装作没有看到。”
一口气说出自己的要求，我是真的不想和这个人有什么关系，每次遇到他就没有好事情。
“走吧！”
甘修文眼睛里精光乍现，却被长长的眼睫掩盖了去，他倏然站起来，率先向门口走去。
“走去哪里？”
一头雾水地跟着他走出酒楼，不是说要打赌么，他现在这是做什么？
“唉，跟着我走就是了。”
甘修文转过身来，上前两步，捞起某个还在迟疑的家伙纤细的手臂，然后自然地握住那只柔软的右手。
“喂，你这家伙……”
猛然抽手，却意外的没有甩掉，我有些气急败坏地叫道，后来反而是被他拖着走。
看着大街上许多人投来奇怪的眼神，我只得作罢，握着就握着吧，反正也不会少一块肉。想着马上就能永远摆脱这个凡人的家伙，觉得这样被拉着也勉强可以忍受。
甘修文没有回头，嘴角的笑容却扯的更开了一些，惹得一些姑娘家频频回头。
“还有多久？”
快步跟上去，这样被拖着也只是浪费时间，想开了我也配合地大步向前。
“急什么？马上就要到了。”
甘修文脚步本就不算快，这时候更是有意放慢，看到后面的人露出气急败坏的表情，笑容更加恶质。
“那，就是这里，我们进去吧！”
甘修文在一处小小的宅院停下，门半掩着，可以隐约看到里面的光景，不过是些普通的花草而已。
望着长得茂盛的大树，那枝叶早已经伸过墙去，院子全部被笼罩在绿荫之中，想象着这样的房子里会住着什么样的人，却猛然想到我们之前的赌约……这里，难道就是林蕴凡住的地方？
依旧是被甘修文拉着，穿过小小的院落，心里无数次猜测着这家伙的用意……我是要来刺探敌情没有错，可是这么光明正大的，就不叫刺探了。
好在我现在有易容，希望左秋离不要认出我来。转而又觉得疑惑，甘修文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啊，却又为什么把我带来这里？
“是谁？”
清朗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是林蕴凡的声音。算了，既来之，则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