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门,看着一同站起,手仍然牵着的兄弟两个,我只是站在甘修文的身后,微微地笑着。
“刚才你突然从酒楼跳下来,我有些不放心……”
左相大人寻了个堂而皇之但是在场之人都不会真的相信的理由,面不改色地道。然后拉着身边的人不客气地坐下,半点儿不需要主人家招待。
“这位是?”
林蕴凡没有反驳,好友做任何事情都有他的理由,虽然被打扰到有些不快,却没有直接揭穿。目光反而落在穿着书生服的普通男子身上,这人虽说也是一身书生打扮,却和哥哥身上那种淡漠的气质不同,闲适而自在,更像是天边一朵无心的浮云。
“他是我的朋友……聆音。”
甘修文魅眸中划过一道流光,嘴角的笑容比平时多了些许真实,自然地开口介绍道。
“这是我哥哥左秋离,最近才在京城重逢……”
林蕴凡略略点头,简单地向甘修文介绍身边的人,却没有开口说起自己,显然他以为这京城里的人,多半应该认识那日意气风发打马游街的林大状元。
“哦,原来这些年你一直在找的人是他……”
甘修文了然地点头,他知道林蕴凡这些年一直在找寻一个人,却不知道他要找的人是“哥哥”。
“这位公子,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一向淡漠的左秋离,在外人面前向来有礼,这时他却一直在看着那个不具任何书生气质的“书生”。
“呵呵,或许我们真的在哪里偶遇过也不一定。”
喝着甘修文亲手倒的茶,我微微地眯着眼睛,猜测他到底有没有认出我来。
“哥哥,我饿了……”
林蕴凡有些不满,哥哥从一开始就把注意力移到了那个什么聆音身上,难不成对人家有意思?
“不好意思,失陪。”
左秋离立刻起身,没有半点迟疑,向厨房走去。这个时候,确实也到了吃午饭的时候。
“我记得,某人刚刚从酒楼出来啊……”
甘修文失笑,难得看到好友独占欲这么强的一面,居然连那人多看别人一眼都要吃醋。
“喂,要看也看过了,没事的话就走吧!”
林蕴凡却没有半点儿脸红,不客气地开始赶人,毫无待客之道。哥哥做的饭菜,只能他一个人吃。
“你这个样子,也太明显了吧?”
若有深意地冲着厨房一瞥,甘修文状似漫不经心地提醒道。林蕴凡这个样子,在在地表现出他对左秋离的在乎,已经超出了弟弟的范围。
“不劳你操心……”
这下,林蕴凡是真的要赶人了,有些事情,有些禁忌,就算知道,也是不能说出来的。
“他们已经走了么?”
左秋离从厨房出来,端着几个小菜,饭量却是四人份。看到屋里只剩下林蕴凡一个人,忍不住向门口张望一眼。
“是啊,你是不是还舍不得那个什么聆音?”
林蕴凡的口气很不好,脸黑了一半,本来是色香味俱全的饭菜,现在却毫无食欲。
“不是,我总觉得他很是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
左秋离甩掉那种初见聆音的异样感觉,柔笑着安抚弟弟,能让他心甘情愿下厨做羹汤的,就只有眼前这个人啊!
“哼哼,是上辈子就见过吧,说不定还是……”
后面咕咕哝哝的话含在嘴里,林蕴凡一脸别扭地坐着,就是不肯动筷,摆明了要让身边的人心疼。
“唉,上辈子咱们两个还比较像……”
左秋离体贴地成了一碗粥递过去,宠溺地笑道,他的耳力向来很好,两人又离得很近,刚才那后半句话他自然是听得清清楚楚。说不定还是夫妻……明白他的凡儿是在吃醋,不觉得奇怪,反而觉得有些高兴……
林蕴凡不再说话,脸上却露出大大的笑容,心满意足地吃着不断夹过来的饭菜,时不时地道:“哥哥,我的碗里已经够多了,你也吃啊!”
静默地走在大街上,石砖上响起轻浅的足音,和甘修文并肩,却什么话也不想说。
不着痕迹地递一个眼神给甘修文……“你让我来,要看的就是这个?”
甘修文却只是微笑,同样用眼神回答……“你想看的,不就是这个?”
的确,我不得不承认,自己要找的林蕴凡的弱点,已经明明白白地暴露出来,甚至左秋离的弱点,我也意外地知晓。
心里却还是不痛快,因为知道的“途径”,是从甘修文这里得来,而他正是下令攻打魔教的罪魁祸首。
不知不觉再次走回那处院落,却意外发现比起上次整齐许多,杂草废弃之物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只是那些断壁残垣还维持着原来的样子。
坐在荷花池旁,我还是没有想好要怎么开口,这一路我都很想问一个为什么。
荷花已经完全盛开,一朵两朵袅袅婷婷地立着,却被圆圆的荷叶隔开,显得遗世而独立。已经开始有蜻蜓款款地在水面轻点,居然还有两只鸳鸯相依偎着,头上一撮儿白毛分外惹眼,说不出的浓情蜜意。
“你知道么?这鸳鸯并非总是想你所看到的这样亲密,也没有诗书上说的那种矢志不渝,所谓大难临头各自飞……”
还是甘修文先开口,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在这个本来就让人莫名其妙的地方。
我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回应,他现在所说的这些话,到底和我们之间有什么关系?
“如果你救不活那个人,会跟着自杀么?还是继续过自己的日子?”
甘修文终于不再拐弯抹角,这世上有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的呢?他对眼前的女子有着不同寻常的关注,好奇她究竟会有什么样的选择……
“我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谁知道呢?”
不能想象没有镜含苍的日子,也无法想象自己最后会如何,当一个人完全被感情控制的时候,未来就不再是理智可以控制的。
“奇怪,我为什么要坐在这里,跟你讨论这些不相干的话题?”
蹭地站了起来,我有些气恼,居然再一次被他牵着鼻子走。
“喂,刚刚的赌约还记得吧?下次见面的时候,不能再说我们不熟的话……”
甘修文索性整个身子靠着亭柱,并没有上前的意思,执着地重复着酒楼里开始的坚持。
“走了!”
没有转身,我只是懒懒地摆摆手,想要追问的话,还是原封未动地压在心底,任一些奇怪的情绪在心底发酵。
一直等那道身影消失在门后,甘修文还是没有离开,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一池碧水,还有那开得热闹却让然让人觉得凄清的荷花。
左秋离怎么会有碧落?当然是他给林蕴凡的,那可是皇宫秘药,天下只此一瓶。
连他自己也觉得矛盾,想看那清冷无波的容颜换上伤心欲绝的表情,想彻底打碎那份闲适和从容,却又不希望她真的就此被击垮……
攻打魔教,也不过是他无聊生活中的另一个游戏,玩游戏总是希望赢的,所以他找了林蕴凡回来。可是现在事情有些超出了他的预料,他对游戏中的一颗棋子开始在意,甚至希望她有自己的意识,更甚至反败为胜?
闭着眼睛陷入浅眠,梦到许多小时候的事情,儿时快乐无忧的记忆,他已经有多久没有想起了?那时候的他,恣意享受着父母的疼爱,是众人眼中的天之骄子……
“你愿意跟着我么?从此以后做我的徒弟?”
为了一个馒头和野狗打架的日子也不是没有过,一夕之间风云变色,那段悲惨的日子他想起来就觉得痛苦,连失去亲人也变得麻木。
他舍弃了自己的姓氏,抛弃了过往的身份,成为一个新的人,每当恐惧来袭时,他总是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不怕了……你再不是沈天逸……你现在是甘修文,高高在上的甘修文……”
日子久了,他便很少再做这样的梦,那些记忆被他封锁起来,埋藏在心底最深处。他以为早已经忘记的事,已经快要消失的事,却再次汹涌而出,在他的心有半点松懈的时候……
梦醒的时候,他已经是一脸的汗水,望着满池荷花,偶尔还有青蛙的鼓噪声传来,只觉得恍如隔世。明明是炎热的夏天,身体却隐隐在发抖,花了半个时辰才让心情平复下来,甘修文缓缓地走出那扇门。
“主子,要不要喝杯热茶?”
青萝眼底有着深深的担忧,可是她知道自己连表现出来的资格也没有,只是把平时喝的雨前龙井换成加了冰糖的香茗。每次主子情绪不稳的时候,喝了茶就更难入睡……
“青萝,你跟着我多久了?”
甘修文换了衣服,如同往常一样慵懒地靠在榻上,微闭着眼睛问道。
“回主子,十年了。”
青萝低着头,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主子这么问有什么用意。
“你说,失去了权势的甘修文,还是甘修文么?”
他也在心里问着这个问题,之前没有想过,这些日子却越发在意起来,难道真的是“老”了?
“这……”
青萝回答不出来,这样艰深的问题,不是她一个小小的奴婢可以解答的。心里却隐隐约约觉得不安,主子好像有些变了……让他改变的人,究竟是谁呢?
“算了……”
甘修文摇头,这个问题根本没有意义,他也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失去现在所拥有的这一切。
回到竹屋,暮色早已经降临,四侍正静静地等待着,看到我的时候明显松了一口气。
“主子,左护法今天一大早就等在外面,说要见你。”
刚坐下来,就听青龙有些为难地道,然后下意识忘了一下外面,却是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叹了一口气,我现在还真成了老妈子,魔教大小事都要跑来回报,黄莺又怎么了?
凤孤后山石洞外,黄莺仍站在那里,单薄的衣衫被夏夜的冷风一吹,还是忍不住抖了两下,这山里的夜虽冻不死人,呆的时间久了也是会生病的。
“黄莺,你这又是何苦?”
看着一脸自责的绝美女子,我忍不住叹气,说起来阿笑中毒的事情,她当初并不知情,只是被人利用而已。想必当她知晓一切的时候,心里恐怕更加难过不堪。可以看得出来,她对左秋离,是存着一分爱意的。
“我想照顾教主,来弥补我所犯下的错。”
黄莺站在石室内,身子有些瑟缩,却让是倔强地望着眼前的人。左秋离的利用,确实给了她不小的打击,可是现在最重要的是教主……
“不必了……”
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照顾阿笑的事情,我并不打算假手她人,虽然三年的时间真的很漫长。
“四公子,连你也在怪我么?都是我的错,教主才会中毒……”
黄莺一脸凄绝,一副她就是千古罪人的样子,让人心生不忍。
“我的意思是,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你们教主他已经……”
灵机一动,心里突然生出一个念头,我故作沉重地道,不好意思要再次打击到黄莺了。
“不可能,你不是说可以救他么?你说过的……你说过的……”
黄莺喃喃地道,语气中尽是不可置信,昨天风使还告诉自己,教主还有救……
“你也知道,碧落可是天下至毒之尊,什么时候会毒发,连我也预料不到。”
整个凤孤山,沉浸在一种悲伤的气氛中,高高的祭坛挂起了白幡,所有的教众都在右手臂上缠了白布,就连各分坛的教众,也都收到了教主毒发身亡的消息。
一时之间,江湖变色,猜测着魔教接下来会由谁掌权,再加上最近官府的大动作围剿,许多人都对魔教存亡保持着不乐观的态度。许多依附魔教的小帮派,纷纷脱离,生恐以后会受到牵连……
和官府斗?那是傻子,官家最不缺的是什么?是人。魔教人数虽多,却怎么能和整个银罗国抗衡?
魔教总坛一间密室内,风火雷电四使看着淡定的某人,心里还是有些不确定……“四公子,现在的情况算是非常糟糕,有很多人已经叛教,再这么下去的话,不用官府围剿我们就已经……”
风使欲言又止,只有他们四个知道事实的真相,教主毒发的消息也是由他们散播出去,却不知道四公子这样做到底有什么用意。
“那些墙头草,走了也好,这正是看清每一个人忠心的好时机。”
点点头表示了解,那些没用的家伙,留着有什么用?徒费粮食罢了……
“还有,后天真的要举行火葬仪式么?”
火使也有些疑问,毕竟教主还活着,不会真的要用火烧吧?
“笨啊,到时候随便找个人易容一下就成了,弄得逼真一点儿,才有人相信不是?”
食指轻敲着石桌,我仔细思索着,有没有漏掉什么细节。想了想,还是命令道:“再多派些人防守,务必要做出严密防范的样子……”
“是。”
电使自然知道我这样做的用意,没有多问便打算出去。
“最近,教里是不是有很多人不满?”
我眯着眼睛,目光锐利地盯着风火雷电,看他们一脸焦头烂额的样子,不用想也知道。
“额……他们对于由你接管教主职位,的确有些意见……”
雷使想了想,决定比较委婉地解释一下,不过说出来的话还是大同小异啦。
“许多人认为你只是个文弱书生,没有资格……”
火使不以为然地耸肩,那些白目的家伙,也不想想,如果四公子没有一点儿实力,他们风火雷电四使会信服么?
“那就让他们继续这么认为好了……我本来也没打算让他们知道……”
凡事呢,还是低调一些好,虽然总是不经意惹到很多人,不过我坚持认为那绝非我的错。
“哈,还有人认为,是我们风火雷电谁也不服谁,才决定暂时找一个傀儡……”
风使爆笑地说出最新的传言,他们要是有这个能耐就好了,偏偏他们四个联手也打不过这个“傀儡”……
商量完这些事情,我缓缓地走到一个挂着青色牌子的房间之前,这几天忙着教里的事情,有时候并不能很快赶回竹屋,我便让人在外面准备了简单的房间,可以做临时休息之用。
虽然我说了一切从简,房间里布置的还是很合我意,一张占了房间一半地方的大床,上好的锦被,软软的枕头……我对别的东西都不算讲究,不过若是真的要讨好我,这些东西还真是送对了。
这些,肯定都是百虎他们泄露出来的……不过,也算风火雷电他们有心。
走到房前,正待推门进去,却看到一张不显眼的纸张静静地躺在地上,拾起来才发现是用上好的雪海涛做成的帖子,散发着淡淡的香气,最下角画着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
打开帖子,迅速地浏览上面的内容,我忽然冷笑起来,潜伏在魔教里的“外人”还真是不少,除了左相的人,还有其它人在觊觎这块“肥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