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太平客栈不太平
古人行猎,多讲究时节,如秋天。
到了秋天后,树木枯萎,百草凋零,各种走兽也就没有了赖以生存的最大凭仗。苏轼的《密州出猎》即作于此时。
秋末冬初之时,携鹰提犬,跑马而行,倒也不失为人生一大乐事。
又是新的一天开始了,转眼夏天已经成了过去,秋天已经到了。
不过这却是个多事之秋,因为不但也到了行猎的时候了,而且猎的是人。
日过午时,雾已散而风未止。
大地之上,孤独地延伸着一条路,它叫宽大路。
绵长的路蜿蜒而走,到来要来的人;送走要走的人。
可是它实在是配不上这个名字,它既不宽也不大,甚至说还比较窄小,就是比上那“车不可并驾,马不可齐驱”的函谷关也是长之无多。
可是人却还是很多,只要你想,你可以找出几十点理由来证明它,当然最重要的一点,也是最明显的一点,这只有这一条路,而且它的旁边还有几间闲房。
我们习惯上称之为客栈。
朱红的灯笼,斗大的字。
太平客栈。
若是在往日,这里倒是可以见到许多人,各种各样的人。有踽踽独行的老者,有风姿撩人的少妇,当然也有袒胸开禁、口出粗言的大汉;但无一例外的是,他们都是行色匆匆,一副疲惫之极的样子。
我们习惯称他们作旅者。
但绝对没有游人。
毕竟今天不是往日。
只见,极目之处,道路的尽头,渐渐出现了两个黑点,置于如此的人潮中,是多么的不起眼,但又是如此的不协调。
他们看上去就是两个游人,他们实在走得太慢了,仿佛是在踏青一般,只可惜这里没有青,这时候也不是春天。
正是魏子风与徐世倩两人,此时距那日已经过去整整三天了。
前方就是闻名已久的招远城了,估计也就是小半日的行程,如果没意外的话,应该还可以在城里面吃晚饭。
“阿风,你怎么也不知道上进啊?”字字间尽是笑意,这是徐世倩的声音。
魏子风被问得一怔,讶道:“怎么?”
“你怎么走得这么慢呀?”
“呵呵,反正迟到是一定的了,还走这么快干吗。”说着,还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快之何用,慢之何伤!”
“……”
两人走走停停,路旁的景色虽说差了些,倒也总比没有的好。待得他们来到这所谓的客栈之后,太阳已经开始向西斜了,再过不到两个时辰,夜就要来了。
入秋的夜总是来得特别早,这太阳才刚刚西斜,东边失去了太阳控制的天空就出现了一两颗,零零散散的星星,隐隐约约地看不清楚。温和的阳光照在他们的脸庞上,露出一种灿烂的红润。
“这就是你口中的客栈?”徐世倩目中尽是诧异之色,回头问道。
“额……好象是吧。”魏子风虽说也有着几分疑惑,但已是好的多了。说实话,这还真不能算作是一个客栈,它实在是太破了,说成难民窟也是毫不为过。
当然,那个久得已经发霉,但在阳光下依然闪闪发光的招牌,还是无疑证明了,它的确是一个客栈。
“算了,咱们先进去吧,呆会还得赶路呢,要不又要露宿荒野了。”魏子风当先招呼一声,快步走了进去。
徐世倩移步跟上,二人寻了个靠边的桌子坐了下来,点了两个小菜(当然也就两菜了,一个腌萝卜,一个萝卜馅的包子),要了一壶茶,自顾吃了起来。
老板是一位年迈之极的、看上去有些邋遢的老人,甚至魏子风还怀疑,他居然还能站在这,这就是一个奇迹。
窗外,风声阵阵,发出呼呼的声响,正好从他们的这个窗子里吹了进来。
“秋天,要到了。”望着水杯中荡起的淡淡涟漪,魏子风微笑着把玩着手中的杯子。低低地自喃道。一副平静之极的样子。
可是他的心中却,是如这杯中起伏的茶叶一般,并不平静。
自打他进入这客栈之后,不知为何,就总是有一种被窥视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像是一只狡猾的狐狸却被更加狡猾的苍鹰盯上一般。
魏子风抬起头,看向对面,不禁笑了,徐世倩那既想保持淑女风范又欲大吃一顿的样子,实在是可爱之极。
这两天也实在是有点累了,二人几乎没有正经吃过一顿饭了,就这样,每天干粮清水的,魏子风倒还没什么,但徐世倩却是着实吃不消了。
魏子风放下了杯子,眼光不露痕迹地向四周扫了一圈。此时,店中客人虽多,但大多是一些疲于奔波的凡人,丝毫看不出有什么异样的地方;至少来说,他没有看出来,或着说,没有确定下来而已。
若是说真有什么异样的话,就是在墙角处的青衣中年人倒是可算得一个;一个穿着极其讲究的人却在一间像这样荒僻之极野店里独饮的还真不多。
正打量间,门帘却被很霸道地掀开了,原野的风裹着几片残叶吹了进来,随即便是传来几声不满的咒骂声。
众人定睛看去,只见外面走进了两名形貌有些怪异之人,一男一女,皆是一袭黑色长衫束身,冷漠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两双泛着缕缕精光的小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四处打量着屋内的人。
男的手中还持着一把描金折扇,十分精巧。
众人哑然,没想到走近来的竟是这样两位,屋内出现了一时间的安静,静得让人害怕。但随即就又恢复副初了,至多半个时辰,大家就会分道扬镳,连萍水相逢都称不上,又何必去多管闲事。
魏子风目中露出一丝冷笑,却不去管他,好似在他的眼里,追量人什么都不是,至多是两个大点的蝼蚁罢了;他口中咂摸着那淡到无味的茶,好象在这一刻,这些茶突然变得好喝起来。
那一男一女二人面上如不化寒冰一般,傲气之极,略一思索之后,便径直向着正中的一张桌子走去,但不知是不是魏子风自己疑神疑鬼,他总是感觉,他们的目光老是有意无意地瞟向自己。
正中的桌子上坐的是三名大汉,浓眉阔耳,方脸圆腮,乍看上去,竟有几分原人的感觉,竟是剽悍异常。
几人手里用着那种大号的碗喝着酒,显得豪放之极,口中也是话不绝口,沫星翻飞。
那名女子冷冷的脸上掠起一丝笑容,看上去竟是美丽异常,灿烂的像仙女,可是看不到是,这种笑容却常常带人下地狱。
“啪”得一声响,众人只听得一声响动,还未回过神来,便又是一声闷响。三名大汉中的一人竟是毫无征兆地被人瞬时以利器割破了喉管,已然是气绝身亡了。
那伤口细小而平整,若是不细看的话,怕也是瞧不见的。又过了好一会,里面才渗出了丝丝鲜红的血液。
他手中的大碗里的酒还在那兀自打着水花。
来人道行极高,这是他给魏子风的第一个印象。
那名男子冷笑着,道:“给你们三息,全部从我眼前消失!”
剩下的两名大汉看着趴在桌子上仍旧散发着丝丝温度的同伴,渐渐地变凉,他们的背上也是冷汗涔涔而下;胃也是一阵收缩,忍不住便要呕吐出来。
那人的眼珠已经突出,就像是死鱼的眼睛,因为他们都姓死,他已是个死人。
他们已经怔在了那里,不知所措。
那名女子倒竖冷眉,模样倒是生得十分美丽,但她说出的话却是使人如入三九寒天一般,直冻得人全身直哆嗦,“莫不是让我们请你们出去吧。”
其中一名大汉蓦然惊醒,连忙起身拱手,颤声道:“马上,且容我等收拾一下东西。”
女子又是一声冷笑,冷傲中更添三分煞气,道:“我看不必了,还是我来帮你彻底收拾一次吧。”
死人是不必收拾东西的。
话音未落,剑光再起,眼看这剑下又再添一人命,这人却是突地膝一弯,竟是堪堪躲过了夺命的一剑。
他的那名同伴脸上冷汗却是更重,原来是他屈手而弹,一道劲力打在了他的后膝处,救了他这一命。
在同伴那感激的目光中,他却是颤抖着站了起来,他的脸上横筋突起,显然是极为的紧张。
那名男子目中露出惊讶之色,道:“没想道,阁下倒是位高手。”
大汉抬起头,两道目光在空中相遇,他却没有回答。
但他手上却是不慢,三下五除二地拿起了东西,扶起了还摊在地上的同伴,跟那具渐渐发凉的尸体,毫不犹豫地出了客栈。
然后,却又传来了他那依旧无力的声音:“承谢了。”
众人一阵错愕,不解其意。
那一男一女却也是眉头紧皱,但那目光却是分明向墙角这边看了过来。那名男子将扇子往腰间一别,长袖一挥,清了清桌子,又向店家讨了几杯浊酒,自斟自饮了起来。
说来,那店家也算是镇定,见到这种情况,倒是没有什么惊慌之处,这倒是远盛那些自负盛名之辈了。
徐世倩将手中还剩有多半的饭碗放下,脸上尽是厌恶之色。
这种情况小,只怕任谁也是吃不下去了。
魏子风也将手中的茶杯放下,呵呵一笑,道:“生气了?至于吗,两个小丑而已。”
徐世倩眉毛一挑,道:“你认识他们?”
魏子风把背往墙上一靠,悠然道:“近年来,江湖上出了两个十分有名的独行盗,善使软剑,剑下饮血无数。若说修为倒是不怎么的,但单论凶狠毒辣,却是排得上号的,剑下几乎从未有过话口。自号夺命剑。”
徐世倩讶道:“几乎?”但话刚出口,她就知道了,方才那不就是一个例外吗。但随即又道:“那他们这样,仇人岂不是很多?”
魏子风笑道:“据说,比星星还要多一个。”
徐世倩又道:“那他们怎么还不死?”
魏子风的笑容更灿烂了,道:“因为其中的道行高的人比太阳还少一个。”
徐世倩听后,扑哧一下便笑了出来,艳若桃花,登时就把方才的不快给忘了,道:“怎么回事?”
魏子风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又拿起了那只茶杯,慢悠悠地抿了一口早已凉透的茶,道:“因为他们有一个所谓的‘三不一杀’原则。”
徐世倩:“哦?”
魏子风道:“所谓的三不即是比他们厉害的不杀,机会再好也不杀;背后有比他们厉害的也不杀,即便在那些人眼里,他们要杀的人只是蝼蚁;运气特别好的也不杀,包括乞丐。”
徐世倩道:“运气特别好?为什么?”
魏子风道:“因为运气特别好的人都不容易死,而只要不死,死的就该是他们俩了。”
徐世倩道:“不是还有一必杀呢吗,是什么?”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男女二人的目光已经从有意无意到光明正大的瞪着魏子风二人。说来,这也算正常,魏子风他们说话既未轻声细语,也未刻意防人偷听。要是他们还听不到的话,反而倒是奇怪了。不过奇怪的是,他们却没有生气,反而目中露出了一种凝重之极目光。
魏子风似有所觉,转过头,迎上了他们的目光。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有钱者必杀!”
“嘿嘿,看来我们,说不得,就是那个灾了。”
夕阳渐落,风起,沙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