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有关此事的纷争暂落片刻,群臣终于不再七嘴八舌地在我耳边喧哗吵闹,我难得落了一个清静。
不过从方才的那一阵混乱之中,我算是知晓了这年轻官员的名字,杜仲。
记忆之中好似是味中草药,我对此兴趣并不是很大,散朝之后只让小福贵将景奕然给请到了御书房里来。文武百官的顾虑与担忧,我隐隐约约猜出了些许来,料到那些地方官员若非不是在朝堂之内有稳重的靠山,亦也不敢那般胆大包天。
我不过才在御书房坐下,后脚景奕然便跟在小福贵的身后走了进来。
近来天气燥热,屋内更是烦闷交加。好在素滟贴心,早早地便备好了冰块,但凡我所去的地方,都是清凉无比,以至于我进御书房内多久,身上的热意便已然全部消散了去。
“臣,参见陛下。”景奕然上前跪下行礼。
我点了点头,随手翻了翻桌案上的奏折:“景爱卿对山东流民一事,看法如何?”我直接开门见山,点明了主题。
景奕然丝毫不觉意外,他如今是大孟史上最为年轻的大司马,举手投足之间却已然有了少年老成的意味在其中。听见我如是说道,他不过沉吟片刻,便极快地回答道:“陛下心系天下,是为明君之范,亦也是我大孟之幸。”
这一番话着实适用于我做任何决定,十足的恭维。
从前的时候我知晓大司马为人处世甚是灵活,却没有想到竟是这般灵活。
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我可没有半点心思要与景奕然做旁的纠缠:“依大司马看来,这杜仲是否能够担当此任?”
景奕然颔首,大抵是察觉到了我的不愉,顿了顿,这才说道:“杜将军少年英雄,为人正直,公私分明,想来此时他定是能够胜任。”
又是一番十足的恭维。
我有些不耐烦,总觉得景奕然素日里察言观色十分厉害,今日若非不是刻意这般,怎的会三番两次惹得我心生不愉。我望着景奕然,没有说话,此时他低垂着头,露出头顶的朝冠来,所有的神情都被掩去,我彻底没了耐心。
“景爱卿的意思,莫不是你在其中,也分了一杯羹吗?”我语气不善道。
景奕然一愣,我清楚地瞧见他的肩膀快速地抖动了一下,却也只是一下罢了,紧接着他便抬起了头,用一双漆黑的眸子看着我,准确来说,是直视着我。
我心中难免诧异,又听见景奕然的声音响起:“陛下是想听实话,还是想听假话呢?”
还真是只狡猾的狐狸,我心中情不自禁地肺腑道,却仍旧还是依他所言,点了点头,道:“自然是实话。”
景奕然的嘴角浮现出一抹极淡的笑意来,我的脑海之中一下子便冒出了“老奸巨猾”这四个字来。
来不及让我再多加思索,那边景奕然已然是继续开口道:“既然陛下想听实话,那臣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声音低沉,带着循循善诱的意味。就好像是眼前有一个正架在大火之上的汤锅,冒着腾腾的热气,而我就像是一块上好的牛肉,景奕然在锅的那一头,温声笑着叫我过去,我便毫不犹豫地跳进了锅里。
这样的想法一旦出现在我的脑海之中,我心下连忙啐了一口。
怎的能将自己比作上好的牛肉呢!
但是眼前的这一幕场景,的确与我脑海之中的想法不合而谋,我忍不住地倒吸了一口气,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景奕然笑了笑,尔后温声道:“陛下可还记得十年前的山东流民一事?”
这事我自然是记得的,那时候虽说我年纪尚小,但是对于父皇的龙颜大怒却是颇有印象的。父皇虽说行事果断狠厉,但是在面对膝下一儿一女的时候,却是柔情似水。那一年,我头一次看到父皇当着我与皇兄的面,丝毫不加掩饰地震怒,印象自然是极为深刻。
见我颔首,景奕然接着又道:“自高祖皇帝开国以来,大孟繁衍已有数千年,期间官员制度曾做三改,由世卿世禄制,到察举征辟制,再到如今的九品中正制。数千年来的演变,已然使得如今的官员关系根深蒂固。陛下心系天下百姓,臣自是愿意为陛下分忧。只是如今大树已成,陛下若是贸贸然地剪裁枝叶,只怕会使得民生更为艰苦。”
说这一番话的时候,景奕然语气平缓,听不出旁的情愫,反倒是更像在同我说一件极为寻常的事情一般。
我不免陷入了沉思之中,景奕然的话无疑是如同当头一棒,将我整个人都给敲醒了。朝堂之上劝阻的群臣,其中或许是有同景奕然抱着相同想法的人,可我偏巧却是一意孤行,什么都听不进去。
思及至此,我只觉得无比懊恼,额角开始隐隐作痛,我忍不住地伸手揉了揉。
“如今旨意已下,君无戏言,景爱卿可有什么好的法子吗?”我求助道。
景奕然似乎早就预料到了我如是问道一般,他几乎是当即便回答道:“陛下只需再下一旨,选一人同杜将军一道担任钦差一职。使得杜将军无法一人坐大,一面再让人暗地里仔细勘察。只要彻底的一次清洗,陛下方才可缓民生艰难。”
如同沙地之中蓦地寻见绿洲,我突然瞧着眼前的景奕然越发的顺眼起来,面上紧张严肃的神情褪去,我忍不住地笑了笑。
“那依景爱卿所看,何人最为合适担当着钦差一职呢?”既然能够想出这样的法子来,我一时之间寻不到合适的人选,自然而然也就只能将难题抛给了景奕然。
好在我所看重的人才果不其然没有让我失望,他认真思索了一会儿,便直接给我抛出了一个名字:“陈天冬。”
这倒是一个极为陌生的名字,我努力地回想了一番,仍旧对这个名字一无所知。
大抵是我有些眼花的缘故,景奕然的眼角似是蓦地闪过一丝精光,待得我再一细看的时候,他却是满脸的乖顺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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