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司马府离开,到质子府的途中,比我想象要进展地顺利。
原本大孟自古以来便有宵禁一说,再加之先前我所听到的封城,夜里行走在永华大道之上,自是比平素要艰难得多。
只是四方看上去憨厚老实,不甚机灵,偏巧走街串巷,他倒是极为擅长。领着我也不晓得从哪里钻出来,又钻进哪里去,七拐八拐,不稍片刻,再次驻足的时候,竟是已然到了质子府。
四方轻车熟路地领着我自一处极不起眼的小门而入,偌大的质子府十分安静,仿佛整个府邸就陷入了沉睡之中。可四方丝毫不显慌乱,他似是进了门以后,整个人就放松了些许,连带着脚步亦也轻快了不少。
“陛下还得再快点,虽说眼下质子府尚未被注意到,可终归不是长久的庇护之所,还需尽快出京同燕将军他们汇合才是。”
燕珩?听得这话,我不免顿住,燕家是自我父皇那辈起,便领军世代驻守边疆。
因着燕家老太爷同我父皇是手足之交,我当初翻看《大孟记事》的时候,曾无意之间瞥见,燕家老太爷在当年父皇与皇叔的夺嫡之战中,立下过汗马功劳,以至于后来父皇甚是看重燕家。而燕家亦也不曾辜负父皇的期望,传承至今,已然三代。
燕珩正是如今燕家的嫡长子,年二十有三,如今理应在边疆驻守才是。
许是见我良久不曾言语,亦或是景奕然先前曾经交代过什么,四方遂又补充道:“自前几日杜将军头一次来寻我们家公子的时候,公子就已经让人快马加鞭出了京城,去边疆寻燕将军了。”
我抿着嘴,一时之间不知晓应当说些什么。
今夜的质子府似是空空如也,我同四方一路走来,竟是除了自己的脚步声之外,再难听见旁的声响。我尚且还在沉思之中的时候,却见四方领着我径直走到一处昏暗的小院之中。
同质子府的其他地方无甚两样,这处小院仍旧是一片阴暗,不见半点光亮。
我虽说来过质子府无数次,可从不曾在这般晚,这般暗的时候来过,总觉得在我所看到的这片黑暗之下,隐隐约约还有别的什么,正在伺机而动。
我不免开始提心吊胆,而四方显然并没有察觉到我的异常,待得走进了这处小院以后,他突然加快了脚步,几步上前,尔后在小院之中的屋舍门前顿步,伸出手毫不迟疑便轻轻地叩了几下门。
伴随着细弱的敲门声响起,原本紧闭着的门蓦地被打开,借着雪地折射出来的微弱的光,我勉强认出那个探出头来的人,是裴长郡身边的一个奴隶。
只那奴隶同四方似是老相识一般,待得看清楚来人是四方以后,甚至于连半句多余的话都不曾有,甚是干脆直接地将门彻底敞开来,用一种我听不懂的言语与四方说了几句,尔后又抬起头朝我望来,点了点头,四方便回头轻声唤我道:“陛下,先进来罢。”
我心中好奇这奴隶为何会与四方熟识,只脚下步伐不曾停顿,几步跟上前去,同四方一道进了屋子。
待得进了屋子以后,那奴隶不知晓从哪里掏出一个火折子,几下点燃一根蜡烛,屋内登时洒下橙黄色的微弱光亮。
四方许是察觉到我的困惑,不免又小声道“自从陛下打算处理北营军以后,我们家公子便时常来此。”他如今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番,却叫我心下一惊。
我不知晓是应当说景奕然深谋远虑,还是应当说他料事如神。偏巧我在下定决心处理北营军的时候,他并不曾对我有更多的言语,若非眼下他又如此地舍身犯险,我恐怕还会怀疑他早有异心了。
心中尚且还在思忖之时,那奴隶却并没有在屋内久留,我见着他径直朝着屋内摆放的书架方向而去,也不晓得是按了那里,眨眼的功夫过后,伴随着一声沉闷声响,我只见那书架突然朝着旁侧挪动开来,露出背后的一处木门来。那奴隶伸手将那木门推开以后,又转过头来朝着四方说了句什么。
这应当说的是鲜卑语,我虽然同驸马成婚三载,朝夕相处,可驸马却鲜少会在我跟前说鲜卑语,以至于我对此几乎算得上是一窍不通,自是听不大明白那奴隶究竟说了些什么。
可却又容不得我多想,四方复又招手示意我跟上去,他领着我先行进了木门里头,而那奴隶则是随后进来,又将身后的木门关上。
如今我们所在的是一条约莫两人宽的甬道之中,道路两侧悬挂着烛台,那奴隶伸手将烛台全然都点燃了,使得甬道一下灯火通明,除却最前方尚且还处于一片昏暗之中,看不太清楚。
四方从那奴隶手中接过了蜡烛,快步地走在前面,一面走,一面将沿路的烛台全都给点燃了,我终于没了先前的惴惴不安,整颗心又重新落回了肚子里头去。
也不晓得究竟走了多久,就在我觉得这处甬道长得不见尽头的时候,突然,眼前豁然开朗,一处极为宽敞的石室蓦地出现在我的眼前。
石室里头四周都放着灯笼,甚是明亮,石室的另一端衔接着一处沉重的石门。我看见裴长郡端坐在石床之上,神情肃然,听见脚步声以后,他便抬起了头来,见着我,似是松了一口气,尔后径直起身走了过来。
“见着天朝陛下平安无事,我便放心了。”他一面朝我拱手行礼,一面如是道。
先前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险些显露出来。我强忍住内心的奔溃,望向裴长郡的眼神里头,夹杂着太多太多委屈,我连忙垂眸,眨了眨眼,尔后哽咽着声音道:“多谢皇子关怀。”
裴长郡似是已然察觉到我的情绪,不动声色地抿嘴笑了笑,却没有再多说什么,只道:“所有的事情我已经都安排好了,此处密道可直接通往京城外头。只是如今北营军闹出来的动静不小,还得快些将天朝陛下送出京去,同燕将军汇合才是,不然耽误了时辰,只怕后头再想出京,就要麻烦许多了。”
四方听了这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我从不曾见着他露出如此严肃的神情来,似是视死如归一般,声音沉沉地对着裴长郡道:“既如此,那陛下,就交由皇子了。还请皇子务必将陛下平安送出京城,同燕将军汇合,若是事成,公子说了,定会全力协助皇子,成就大业。”说罢,四方忽的跪下,朝着裴长郡重重的磕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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