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走过了几个路口，穿越了多少街道，顾明池终于是用缓慢的语速，把自己在望池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他省略了一些没必要其他人知道的事情，比如说老虚山，比如说死灵术士，比如说几次陷入死地的遭遇。把所有郁积在心底的苦痛都倾诉而出，顾明池的心情并没有变得更好。相反，看着智花阴沉不定的表情，他也是有些后悔。为什么，自己的承受能力这么差，被人一问就忍不住全都讲出来了呢？
“智花，那个，如果你觉得很烦的话，我可以帮你把这些记忆消除掉的。”站在原地，他手心出现了一团微微波动的灵力：“这点小事，还是不成问题的……”
“啪！”回应他的，只是一记清脆的耳光。
“果然，我的话很欠揍呢……“顾明池一点也不意外。正准备向智花道歉，他却是看到智花大滴大滴地流着泪，慢慢蹲在地上，无助地哭了起来。
“不，不是的，你才不是废物，你才不是什么给别人带去麻烦的混蛋……”智花抱着头，近乎崩溃地哭喊着：“不是你的错，这都不是你的错！有错的人，是她们啊！”
“智花，你没必要安慰我的。你看，自己的妹妹都被我搞哭了，我不是混蛋是什么。”顾明池背上还背着一个人，连蹲下去拉她起来都做不到。
“因为我流泪你就觉得你是个混蛋？好，那我就让你知道，你对我来说究竟是什么。”迅速从地上站起来，用宽大的衣袖抹去脸上的泪水，她捧着顾明池的脸，对着他的嘴唇狠狠吻了上去。
“智花，你做什么！”看到她有些疯狂的动作，顾明池有些慌了。拼命挣扎着，他这才从智花的双手中逃脱。
“我只是在证明你不是一个混蛋啊。怎么样，不够吗？”看着顾明池愕然的眼神，智花心里一阵绞痛。痛吧，痛到一定程度也就没事了。惨然一笑，她又往前跨了一步，双手勾住顾明池的脖子，再度把嘴唇贴了上去。
“智花，这样不行！”又是一阵挣扎，整个身体压在他身上的智花差点摔倒在地。艰难地稳住脚步，智花抬起头，用一种近乎乞求的语气发问了：“怎么样，你感受到了吗？感受到你对我来说有多重要了吗。”
“对，对不起，智花，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看着那个浑身颤抖宛如受了伤的小兽的女孩，顾明池第一次感到了害怕。这个刚才还依靠在自己身边的女孩，一瞬间就变得陌生了起来。他发现，十数年相处积攒下的熟悉，在这一刻全部不见了，就像珊馨转身离开那样，他感觉自己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那么，你还记得我是谁吗？”智花再次露出了那种惨淡的笑容：“我的明池哥哥，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你，你是智花，是我的妹妹……”
“对啊，我是你的妹妹，是那个你保护了十几年的小孩子。”听到这个回答，智花总算是有了走路的力气。跌跌撞撞地走到顾明池身前，她伪装出来的冷酷都消失不见了。眼角重新有眼泪流出，智花轻轻捉住他胸前的衣服，把脸贴了上去：“妈妈去世之后，只有你，每天陪伴着我，无论是起床，上课，吃饭，洗澡，睡觉，都一直在我身边。我生气的时候，你会想办法逗我开心。我难过的时候，你会把我抱在怀里让我哭个痛快。你带我去最好的地方看烟花，带我从漆黑的树林中走出来，带我坐车去找爸爸。那么久，那么多次，都是你在身边照顾着我。即便是一个人在外地读国中，只要想到你，再大的困难我也都能咬咬牙坚持下去。因为我知道，即便全世界都抛弃了我，也会有一个人站在这里等我。那个人，就是你啊。“
“智花，不是的，我没有你说的这么好……”十几年来，顾明池第一次听到智花真正的想法，只觉得内心大震。他甚至都在怀疑，这是不是智花在为了安慰自己而编造的谎话。可是，智花的眼泪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他没有想到，自己无意中做的事情，竟然会在她心中留下如此多的记忆。
“是的，是的，你就是这么好。”智花完全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我到现在还记得，在我十二岁的生日上，你说要娶我做新娘子。虽然所有人都在笑，可你还是很坚持。你都不知道，那个时候的你，比漫画里的英雄还要帅。”
“可是，智花，我……”顾明池还是没有放弃。
“没有什么可是。对于我来说，你比千颗太阳还要明亮。你是我的希望，是我的力量，是我至死都无法遗忘的人……”智花眼睛里闪着明亮的光：“你才不是什么废物，不是什么给别人带去麻烦的存在。那不是你的错，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咦？这是哪里啊……”就在这时候，趴在顾明池背上的日向醒来了。迷迷糊糊地看了看不知所措的顾明池，又看了看趴在他怀里的智花，虽然并不明白了具体发生了什么，日向也能猜得出来，这两个人刚才吵架了。
“大哥哥，智花怎么哭了呀，是不是你惹她不高兴了？”日向的声音还是那样温柔清澈，这让两个走神的人都清醒了过来。
“日向，不是的，是我太开心了。”从顾明池背上把她抱下来，智花任由她帮忙拭去脸上的泪痕：“日向，你告诉我，明池哥哥是个怎样的人啊。”
“这个家伙吗？”日向嘟着嘴看了看顾明池：“要是他欺负你的话，他就是个坏人。可是，他没有欺负你，还对你很好，看上去就像智花的男朋友呢。”
“日向你不要乱说啊！”一把捂住日向的嘴，智花再看向顾明池的眼神已经充满了羞涩：“那个，日向只是说说啦，你不要当真……”
“对不起，智花，我明白了。”终于，顾明池不再抵抗。他知道，如果连日向都这样说，智花刚才说过的话，就不是为了安慰自己而编造的谎言。自己所做的一切，对于智花来说，确实是拥有非凡的意义。
“你知道就好了，不要说出来嘛……”这一句“我知道了”，差点把智花羞得钻到路边的排水渠里。天呐，自己刚才究竟是哪里来的勇气，强吻了他两次不说，还把生日上的那件事拿出来说。这，这不就是直接告诉了他，自己喜欢他嘛……
“谢谢你今天告诉我这么多。或许，我是该好好反思一下自己了。”顾明池却是没注意到智花脸上的情绪变化，自顾自地说着。
“嗯，说什么谢谢啊，我是你的妹妹啊……”娇羞中的智花智商完全不在线，说的话也是乱七八糟：“都这么晚了，先送日向回家吧。”
……
把日向送回家，顾明池和智花就那样肩并肩地在路上走着。智花也不管路人们惊讶的目光，紧紧抱着顾明池的胳膊，把脸贴在他的肩膀上。顾明池也是感受着智花手心的温度，一边走一边思索着什么。
是的，自己做出离开望池的决定，主要的原因就是珊馨离开。那个活泼可爱的少女，因为自己而憔悴不堪。这件事，他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所以，在珊馨提出一个星期的约定时，他主动要求把这个时间延长，变成一个月。这是无声的道歉，是对自我的救赎，也是对那个女孩子无法修补的伤痛所做的忏悔。
一个月，根本不够。他明确地知道这一点。但是，他才醒悟，这一个月，对于珊馨来说，也是更长久的慢性毒药。
自己对珊馨欠下的债，可能永远也还不完。可是，在那之后，自己选择逃避，选择从云纳身边离开，是更愚蠢的做法。自己所惧怕的，是心底的痛苦，是对自己的责备，而非站在那里等候自己的云纳，也不是喜欢和自己打打闹闹却十分依赖自己的灵灵。自欺欺人，以为归还了所有的物件，就可以切断关联，可这不过是在云纳心底留下了更深的疤痕。虽然这疤痕总有一天会痊愈，可在那之前，它会流血，会撕裂，会给云纳带来彻夜难眠的痛楚。
这时，他又想起了在小区里烧烤摊的酒桌上，泪眼朦胧的云石。
“是啊，云纳哭一场就会慢慢好了，灵灵也不会记恨自己。可是，只有亲自去道歉，才能让她们不再感到痛苦吧。”
扭过头，看了看正贴在自己身上的智花，他发现这个傻姑娘只知道笑。
“智花，谢谢你。”顾明池轻声说道。
“嗯，谢我什么？”智花转过头来。
“谢谢你对我的肯定。”笑了下，他还是没有把后一句话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