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奇耻大辱
作者:粟微      更新:2019-08-09 14:36      字数:3535

如此明目张胆的挑衅,若是能忍,恐怕枉为人。

未等唐瑾瑶发作,怀信上前一步,看了婵托图一眼,警告道:“伯克莫不是在说笑吧,还是怀某听错了?您是要我的人给你当轿凳?”

紧张的气氛弥漫在空气中,几人眼神互不躲闪,唐瑾瑶和怀信眼神皆是带着锋芒,对上婵托图嚣张的气焰。

贝迟适时出来阻止,对婵托图小声道:“伯克,那个女的有些本事,应当受到我们的尊敬,您以前不是也告诉贝迟,要尊敬勇士吗?”

婵托图看了他一眼,胡乱地摆摆手示意他闭嘴,贝迟眼见对方听不进去劝告,不由得后退一步,然后对唐瑾瑶投去担忧的目光。

怀信蔑视的目光打量在婵托图的身上,让本是嚣张的他瞬间有些心虚,但又想起庄国可汗殷切的目光,以及那受人称赞敬佩的日子,婵托图又重新恢复了那份态度。

“大人,你们齐国求和的意思,就这么点吗?”婵托图拈起一根头发丝,示意道。

这下不止几个当事人,就连围观群众都有些按捺不住,开始只是一个两个在骂婵托图,后来声音越汇越大,“不要脸”三个字很快就充斥在众人的耳朵中。

怀信上前一步,颀长的身躯更显气势,他睥睨着婵托图,道:“‘求和’?您怕是误会了什么吧?”

话落,怀信又上前一步,贝迟刚要护卫,就被怀信一个眼神吓退回去。

怀信道:“本官新官上任,来太守府衙递帖子的是你,日日欺我国民的也是你,辱我护卫的人又是你,将我国送给你的尊敬轻贱脚下的还是你。”

“伯克如此目中无人,将我国以和为贵的态度视为退缩,敢问这就是你们庄国一来奉行的信念吗?‘求和’一词从何人口中听来?本官亲自去斩了他。”

十足的气势将异国人短暂的震慑住了片刻,在周围高涨的群众情绪中,婵托图似乎要被淹没,但现实却又让他转瞬醒悟过来。

他是可汗最受青睐的勇士,汀边最英勇的男人,怎可被齐国一个身若男人的女子给吓退了?

“素来听闻齐国国师一张巧嘴雄辩天下,虽然转任太守,但这一张巧嘴还是不减风采啊,什么典故大道理我婵托图也不懂。”

婵托图咧开嘴,浓密的胡须之中露出了一排黄牙,他说道:“我婵托图好歹也是汀边伯克,算起来还与太守大人是同级,今日被你手下所伤,难道她不该给我赔罪?”

婵托图伸手指向唐瑾瑶,接着说:“我敢保证,如果今日怀大人在我的地盘上被贝迟伤了,我会将他的头砍下来送给您,看在你们都是娇弱女子的份上,我不跟你们计较。”

“也不要你护卫的头,我今天就想做个轿子,你让她给我撅在地上,给我踩一脚,这件事就算了,我和你们中原人一样,肚子里可以划船,大方的很。”

怀信被气得双肩颤抖,仿佛随时会将婵托图生吞活剥,唐瑾瑶从未见过这样子的怀信。

他从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虽在朝堂却有如闲云野鹤,玉骨云衫两袖坦荡。无论遇到什么事,都是一副胸有成竹、尽掌握手中的样子。

但今日他不让寸步,全然没有从前的风骨,唐瑾瑶似乎可以想象到,面具下薄唇翕动的样子。

两国交锋,若退便是示弱,她又为昭王,虽然此时无人知道她的身份,但皇室血脉尊贵,怎能受他人脚下淤泥?

大抵这就是怀信誓死维护她的原因吧。

唐瑾瑶忽然没有了被羞辱的悲愤,仰面看着怀信俊朗的面庞,唐瑾瑶迈出脚步,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对怀信行礼。

唐瑾瑶说道:“大人,今日之事皆是小人过错,属下没有牢记大人叮嘱,对伯克拔剑相向,引得今日之争,小人罪该万死。”

言罢,唐瑾瑶扬起手掌,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脸上,虽然有易容的面皮相隔,但力道却是没有被减弱半分,清脆的声音传荡开,唐瑾瑶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怀信被震惊的失语,浅眸情绪不断被放大,险些失控。

“伯克,请您息怒,多谢您对怀三的宽恕,怀三从此必当感恩戴德,再不兴风作浪。”

唐瑾瑶低头,双目遍布红丝,漆黑的瞳孔不断一缩再缩,拱出的手也在隐隐颤抖。

婵托图亦是震惊。

唐瑾瑶猛地抬起头,那恨意瞬间就被收敛,仅余赤诚,以及脸上恰到好处的笑容,在众目睽睽之下,唐瑾瑶走到轿子旁,正对怀信,四目相视之后,她撩袍而跪。

跪的坦荡。

“请伯克上轿!”

唐瑾瑶大吼一声,额头青筋迸起,然后她低下头,伏在地上,她将浑身的力气全部集中到背部,静静等待着婵托图踩上来。

地上的泥土粘在唐瑾瑶的额发上,她指缝之中也夹杂了一些泥土,唇齿之中混着说不清的气味,难闻至极。

婵托图逐渐将自己从震惊中抽离,贝迟后退一步,与态度轻蔑的婵托图不同,伏在地上的这个身躯让贝迟备受震撼,不由得肃然起敬。

大丈夫可堪人不堪之辱,自后所阻皆不可碍之。

唐瑾瑶将这句话在心中默念数遍,然后背上有人踩了上来,紧接着便是加倍的重量,当婵托图两只脚全部踩在唐瑾瑶后背上时,唐瑾瑶闷哼出声。

额头汗珠滑落,她却没有啜泣亦或叫屈。

婵托图还有继续停留的意思,怀信却走到了士兵面前,握住了士兵的唐刀刀柄,看着婵托图。

婵托图也怕自己太过火,惹得一个鱼死网破的结果,在贝迟不住的催促下,终于将脚从唐瑾瑶的背上挪了下来,钻进轿子里。

“起。”轿夫出声,随即抬着轿子跟在层层包围的士兵中,向太守府衙走去。

围观的百姓看热闹没有了,也四散开,老鸨自知接下来的热闹瞧不得,也赶紧回到了青楼里。

只余下了唐瑾瑶和怀信。

两个硕大的泥脚印遍布在唐瑾瑶的背上,她缩成一团,在地上久久未曾起身。

见状,怀信也跪在身旁,将手覆在她的脑后,感觉到唐瑾瑶的颤抖之后,怀信渐渐将她揽在自己怀里。

“此等大辱,我必替你报之。”怀信道。

唐瑾瑶没有呜咽,脸上也没有一滴眼泪,她全然没有被那股悲愤和委屈驱使,身心前所未有的冷静。

街上人来人往,他们两个人坐在泥泞的地上,他将唐瑾瑶拥入怀中,而唐瑾瑶也反抱着怀信。

唐瑾瑶一字一句说道:“我辈可忍辱负重,吾国不可受此辱。”

唐瑾瑶离开她的怀抱,看着庄国的方向良久,那双眼睛平静至极,声音也没有颤抖。

从她的身上,怀信看到的不是一个不可一世的纨绔子弟,也不是皇室之中每天只顾眼前安逸,全然没有鸿鹄大志的凤子龙孙。

坚韧、聪慧,这便是昭王。

今日可忍脚踏之辱,明日必昭如云汉。

唐瑾瑶跪在地上良久,怀信也就一直陪着她,直到膝盖跪得发麻,怀信也没有出声催促,只是看着唐瑾瑶,静静观察她情绪是否好了一些。

街上人来人往,路过的人都会向这里投来目光,唐瑾瑶与怀信两个人挡在春风客门口,但是老鸨也不敢出声催促。直到周围的人越来越多了,唐瑾瑶撑着地,站起身。

还未等撑地的手触碰到泥泞,就落入一个人宽厚的手掌之中,怀信看着她,主动弯下腰去拂她膝盖上的泥土。

唐瑾瑶没有躲闪,怔愣地看着怀信。

怀信皱着眉:“这身衣服待会扔了吧。”

然后他站起身,将唐瑾瑶脏兮兮的手直接擦在自己的衣襟上,看着他干净的衣襟上被擦出的几条泥道子,唐瑾瑶有些不好意思的想要把手缩回来。

哪知怀信突然握住她的手,拉着她走回去:“我带你回去。”

一切自然又流畅,好像她与他本该是这样的相处模式,哪怕两个人外表都是女子打扮,但这种暧昧却没有让人丝毫不适。

婵托图一行人早就被安顿好,而且还有守卫层层保护,防止发生什么意外,或者婵托图等人做什么小动作。

唐瑾瑶与怀信手拉手回到太守府衙后,二人各自回房,唐瑾瑶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本想沐浴时,她像是想什么,将手抚在面皮上,面色一滞。

白日怀信说脸上的面皮易容时效只有四个时辰,算起来时间将至,若是不去找怀信,恐怕会如他所说一般,面部溃烂且毒侵入体。

但唐瑾瑶此时狼狈至极,头发凌乱,指甲尽是淤泥,唐瑾瑶不知怎的,就是不想让怀信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唐瑾瑶希望怀信印象中的自己,永远都是意气风发,且带着开朗的笑容,哪怕不是一个普通少女的模样,她也想对怀信展露出自己最完美的一面。

起码也不应该是今天这个样子。

明明是皇室之人,从小养尊处优,今日却众目睽睽下自掌耳光,且被敌国对手当做奴役羞辱。

夜幕带来了宁静,也让唐瑾瑶无力再继续白日的伪装,她恍然,失去皇室与亲王身份的自己,在别人眼中竟如蝼蚁般弱小,且卑微。

安然而退,靠得不过是怀信的面子与庇佑。

但是此时的唐瑾瑶,心中只有对力量弱小的自己的怨恨,且对婵托图强烈的报复之心。

除此之外,那个干净不染纤尘的角落之中,还有一个人的身影。

那个人浅眸中透露着心疼的情绪,整洁的衣服上带着她的黑手抹出来的泥印子,只有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宽厚又柔软。

唐瑾瑶鼻头一酸,所有的情绪都酿在了一起,被那句“我带你回去”云淡风轻的化掉。

她想扑进这个人的怀里。

若委屈之后迎来的是他的怀抱,那么唐瑾瑶愿意。

愿意就此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