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思绪千回百转,唐瑾瑶那最后一点的挣扎尽数被征服,她简单理了理头发,将手洗干净,然后出了门,直奔怀信房间。
四周一片寂静,长夜难眠的似乎不只是唐瑾瑶一人,怀信的房间亮着烛火,唐瑾瑶敲门之后静待在门口,门被打开后,怀信没有一丝意外地看着唐瑾瑶。
随后怀信让开了空间,道:“进来吧。”
唐瑾瑶谨慎地看了看周围,眼见没有人盯着,才放心地走了进去。
屋内的桌子上早已经摆好了工具,是用来揭下易容面皮的,唐瑾瑶坐在桌子旁,出声道:“赶紧揭下来吧,一会还要出去。”
按约定,那个冒充昭王的人现在已经在客栈等候了,唐瑾瑶和怀信揭下面具后还要去找她。
怀信洗干净手后,又将手指浸泡在了一种液体之内,边说道:“我现在为你取下面皮,晚上你就同我待在一起,这样明日易容时也方便一些。”
易容的面皮失效只有四个时辰,每日拆卸极为不方便,所以怀信才想出了这个法子,明面上唐瑾瑶现在是自己的侍卫,就算彻夜共处一室,两个女子也不会招致怀疑。
唐瑾瑶缓缓应了一声:“好,这几天我一定会小心谨慎。”
怀信这时才将手从液体中取出来,然后示意唐瑾瑶转过身,他站定,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唐瑾瑶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显然有些紧张。
唐瑾瑶下意识往后一躲,怀信的手就顿在了半空中,不敢再伸过去。
唐瑾瑶有些尴尬,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情绪后,道:“我没事,你继续吧。”
怀信无奈一笑,笑声从头顶传来,引得唐瑾瑶不自觉抬起头,迎上那溢满笑意的眸子。
“这药液对身体无害,我也不会做什么危险的事,你倒是不用这么紧张,好像我是什么流氓一般。”
唐瑾瑶被怀信逗得抿唇笑笑,怀信紧接着道:“害怕就将眼睛闭上。”
唐瑾瑶执意睁着眼睛,没有因为害怕就躲避,怀信拗不过她。
他将手指覆上那张面皮,摸索一会后,在她耳前的位置微蜷手指,然后沿着缝隙将面皮撕了下来。
当脸重新接触空气时,唐瑾瑶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紧张感烟消云散,格外舒适。
“殿下去洗把脸吧。”怀信正要转过身。
唐瑾瑶盯着他的身影,突然觉得“殿下”这个称呼格外刺耳,借着昏暗的烛火,唐瑾瑶突然伸过手,将怀信的身子又拉了回来。
近日同他经历了许多事情,唐瑾瑶面对他时,胆子大了不少。
怀信被她拽的往前一仰,险些跌在唐瑾瑶的身上。
怀信沉声道:“殿下,你做什么?”
唐瑾瑶脸上全然没有戏谑,认真地盯了怀信良久,她往前靠了靠,烛火将她面部的轮廓勾勒到极致,怀信盯着这样的她,忽然说不出什么话来。
唐瑾瑶道:“我不喜欢你叫我殿下。”
说这话时,唐瑾瑶心中有些紧张,这话听起来暧昧至极,若是被人听到,只怕会说她有失身份体统。
怀信错愕,他抿唇看着唐瑾瑶良久,直到唐瑾瑶抓着怀信衣衫的手渐渐泄力,怀信如梦方醒般。
他终于抑制不住笑意,唐瑾瑶不解地抬起头,一瞬不移地看着他。
怀信将面皮放在一边的盆中,看着面皮被药液浸满后,他才将注意力重新放在唐瑾瑶的身上,然后他将袖子覆盖在手指上,隔着衣物去摩挲她的脸。
手刚伸出去不远,怀信挺住动作,只余一句:“怀信不敢僭越。”
唐瑾瑶忽闪着眼睛,看着他僵住的手,然后握住,道:“你摸我,已经僭越了!”
“难道不是你想摸我吗?”
唐瑾瑶语塞,心虚地躲开他的目光,踌躇后道:“我不管,你把殿下的称呼给我改掉。”
“殿下希望我唤你什么?”
“阿瑶。”唐瑾瑶认真回答。
这世上叫她“阿瑶”的从前只有叶冬弦一人,就算是母皇父君,此等给予她骨肉生命的人,也因着皇室体统在,尚叫她一声“瑾瑶”。
叶冬弦是她儿时的玩伴,隔了天涯海角也会牢牢将对方铭记的知己。
但若这世上只有这么一个毫无芥蒂的人,那真是太孤独了。
唐瑾瑶眸中带着期待,视线的终点就是怀信。
怀信未着面具,因此唐瑾瑶看到了他翕动的双唇,他用温润如玉的嗓音轻唤了一声:“阿瑶。”
唐瑾瑶再也抑制不住笑意,上扬的唇中露出贝齿,她这才站起身,看了看铜盆中的面皮,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一般。
外面天空低垂,已近午夜,算了算时辰,唐瑾瑶与怀信是该出门去找阿戎了。
阿戎便是今早代替唐瑾瑶离开图郡的女子,她本是街上的乞儿,在怀信和唐瑾瑶寻找替身时,发现了在街边瑟缩着的她。
虽然衣衫褴褛,但阿戎的眼睛却明亮至极,带着不服输的劲头。
做昭王殿下的替身,这个任务有多危险不言而喻,若被婵托图等人发现,替身随时有死亡的危险。
权衡利弊之后,阿戎一口答应下来,她的条件便是任务完成后,她可以留在唐瑾瑶的身边,亦或者,留在图郡太守怀信的身边。
太守府衙门外的客栈,阿戎刚被卸下面皮,娇小的身躯裹在毡子中,琥珀色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唐瑾瑶,目光带着恳求。
“太守大人,阿戎不会做坏事的,您让我留下来吧!”
阿戎恳求唐瑾瑶无果后,就转移了目标,磨破了嘴皮子才让怀信注意力放到她的身上,奈何怀信却没有做主的打算。
终于按捺不住,阿戎将毡子一撇,跪在唐瑾瑶脚下。
唐瑾瑶看着阿戎的动作,心情复杂,并非是她铁石心肠,这么娇小的一个丫头,她还不至于养不起,但唐瑾瑶怀疑她的身份,不敢贸然行动。
阿戎深眼窝高鼻梁,怎么看都不像汉人,尚不清楚身份,怎敢冒然收在身边?
唐瑾瑶终于出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阿戎这个名字更像是乞讨用的化名,且阿戎谈吐不凡,做事进退有度,能唬住唐瑾瑶的护卫,又能安全回到图郡,实在不像一个普通的乞儿。
阿戎拉扯唐瑾瑶披风的手一僵,下定决心般说道:“我叫卫戎,正如殿下所想,阿戎是庄国人。”
唐瑾瑶身子一僵,怀疑瞬间占据她的脑海。
她的计划本是让别人易容自己离开图郡,以此让婵托图这些人掉以轻心,在太守会面时一探庄国人的究竟。
计划本身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但此时东风及时出现,且和敌方来自同一处。
唐瑾瑶不能不怀疑。
阿戎看破她的心思,手抓着披风更用力了几分,如倒豆子一样紧忙说道。
“殿下不要怀疑我,阿戎和婵托图不是同一部族的人!几年前阿戎的部落被婵托图占领,父母族人尽数惨死,仅留阿戎跟着仆人四处流浪,阿戎每活一日,心中的仇恨就越深!”
“阿戎要为父母报仇!所以殿下大可不必怀疑阿戎的目的,哪怕是喂马挑粪,阿戎都可以做的!”
说到情急之处,阿戎的身子抖得越来越厉害,却不是因为害怕发抖,她琥珀色眼睛流露出来的仇恨将那张秀丽的脸染上了一片阴鸷。
这种眼神如果是演出来的,那么阿戎这个人绝对不是善类。
阿戎又道:“阿戎已经参与到殿下的计划中了,如果这时候您说放我走,那么要不了多久您还是会因为担心而派人杀了我,倒不如现在留我在您身边,随时下杀手!”
“你大胆,”唐瑾瑶从她的手中抽回披风,“不过······倒是很对我胃口。”
话落,唐瑾瑶那副威严的劲头全数不见,转而代之的就是和善的表情,她道:“我倒是还能供得起你,起来吧。”
阿戎喜极而泣,咚咚地磕了几个响头,说:“阿戎愿为殿下生,愿为殿下死!大仇不报一日,阿戎便不会背叛殿下!”
唐瑾瑶看着她,心中五味杂陈,部族被灭,族人惨死,此恨不亚于灭国之仇,被仇恨驱使着前进,究竟是不是正确?
唐瑾瑶不敢去想。
如果有一天,这种抉择加注在她的身上时,她也不敢确认,会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活一日,便煎熬一日。
唯有敌死或我死才是解脱。
婵托图在太守府衙安安静静的待了几日,平静的不像是他的作风,怀信虽然担忧,但也不会被这种安静冲昏了头脑。
太守之宴正在紧锣密鼓的筹备着。
来自汀边和图郡两方人马都在操练自己的士兵,不止武场,一切参与了筹备太守之宴的人员都在尽力准备,势必要在其他方面压过敌人的风头。
婵托图等人更是一改往日散漫,每日进进出出数趟,回来时都带着不少东西。
有时在门口,唐瑾瑶会撞见外出归来的婵托图的勇士,毫无意外的换来对方的讥笑,并且做出踩凳子的举动,无疑是在揭唐瑾瑶的伤疤。
待讥笑声远去后,唐瑾瑶盯着那个人的身影良久,对身后的郡尉关向雁说道:“太守大人有令,再多调一些人马看守东院。”
东院便是婵托图等人的住处。
关向雁狐疑看了唐瑾瑶一眼,东院守卫那么多,还不够用吗?
唐瑾瑶看向那几人的背影,表情发狠:“尽管去做,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我都叫婵托图后悔来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