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乍现,两人还在树下站着,树上的人唤了声,“小凝。”她应声道:“我在。”两人相视一眼,千君尧转身离开了,她缓缓走到树下坐下了,和他背靠着同一根树干,和他看着同一片星空。
“星星可真漂亮啊,大哥,那是紫微星,你还记得吗?”
“你说,只要跟着它走,就能回家。”
她莞尔,道:“大哥,我们回家好不好,就跟着那颗紫微星,回家。”
他看着那颗异常闪耀的星辰,沉默不语,他不想当什么太子,更不想当什么君王,他想要的,从来只是一个她,命运还真是喜欢捉弄人,他成了太子,她却成了凌王妃,若是一切可以重来,他这一生的所求还会是奢求吗...但是重来又如何,他本就不能长寿,又如何能奢求陪她一生一世。
“小凝,夜里凉,快进屋吧。”
“那天上的星星就都是大哥的了,我才不上当。”
他终是拗不过她的固执,拗不过自己的心疼,那身白衣还在缭绕,一条胳膊便被她紧紧箍住了,下一刻,手中的酒瓶也被她被没收了,小沙弥走了过来,合手作礼道:“两位施主,请随小僧来。”
房间里亮着一盏油灯,勉强照亮着房中简单的陈设,千君尧已经在里面了,小沙弥带着两人进来后,再次合手作礼道:“小僧告退。”凤凝叫住了他,问了问这小师父的名字,小沙弥便在她手心划了两个字。
千君尧淡淡道:“这佛门中人,不是不近女色吗。”小沙弥双手合掌,摇头晃脑地念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施主慧根尚浅,不能悟到此中真义,着实情有可原。”
她低低笑出了声,目送着这个可爱的小师父离开了房间,小沙弥离开后,房间里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三人在这房中静立着。
半晌,她指了指前方的大通铺,挑起话头道:“这么大的床应该够我们三个人睡了,你们谁想睡中间啊?”
两人面上皆闪过几丝不自然,默契地朝床铺的两端走了过去,将中间这个c位留给了她。
夜色渐浓,三人躺在床铺上,谁也没有真正睡着,细微的窸窣声响起,一人下床走了出去,一人想起身,被一只手按回了温暖的被窝,接着,另一人也离开了房间。
两人在院子里静立着,冬夜寒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异常清晰地刺激着每一根神经,这种特别的寒冷,仿若致命的香味,危险而诱惑...时间就在这彻骨的冰寒中迅速流逝,带来了这个冬夜的雪,漫漫落雪缓缓飘落,染白着这方庭院。
等到地上积上一层薄薄的白雪,一人缓缓开口了,声音清如冬雪,在这雪夜里飘荡不息。
“其实,很早以前,我就知道,自己是凤家的养子,娘走得早,爹,上阵杀敌是行家,可带起孩子来,哼~~~,真是惨不忍睹,小凝可以算是我这个大哥一手带大的,都说女大不中留,千防万防,我一手养大的媳妇,偏偏看上了你这小子,没事就到你府里去串门,还不肯回家,当时真想拿根麻绳把她捆起来,关个三年五载的,应该就老实了,现在想想,真是悔不当初。”
“这些伤春悲秋的酸话,你还是留给自己听吧,我只问你一句,你打算何时回去。”
“回去,哼,或许你喜欢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可我,不过想做个逍遥自在的闲云野鹤。”
“母后临终前,最后的牵挂便是你,母后入殓之日,你都不去送她最后一程。”
“母后,我何曾有过母后,既然一开始就错了,现在又何必纠正,听闻你在皇陵前跪了七日,如此诚孝,我可是半分都学不来,这皇位,这天下,你若想要,我让给你便是。”
门窗在风雪的侵袭中吱吱作响,院中隐隐有打斗声传来,凤凝忙下床向门外跑去,连鞋也顾不上穿。
刚推开门,一道寒冽的风雪便掩住了那双琉璃目,她抬手挡着肆虐嘶吼的风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中奋力前行。
不知过了多久,她脚下的鞋袜都湿透了,终于在那肆虐的风雪中看见了两道模糊的人影,她竭力嘶喊着,让两人别打了,但声音被迅速吞没在了狂风的呜咽中。
她顶着风雪一步一步地向那两道模糊的身影行了过去,忽然觉得面上一阵温热,眼瞳蓦然被一片无比清晰的鲜红笼罩,她怔怔地停在了原地,任凭狂风将她单薄的身子埋进了雪里。
肆虐的风雪中,她牢牢抓着最后一丝清明不放,不能睡过去,有人受伤了,不能睡过去…她用双手抓着地上的积雪,一点一点地爬了过去,一行时断时续的血迹在雪地里迤逦而去,很快便被风雪掩埋。
忽然指尖触到一片温润的冰凉,那是大哥的玉骨折扇,她忙抓起那把快被风雪掩埋的折扇收在了怀中,一双冻得通红的手在雪地里乱抓乱摸着,终于碰到了一个人的脚,她拼着最后的声音大声呼救着,直至狂风将她的最后一丝清明搜刮殆尽。
那双琉璃目再次睁开时,已经是翌日清晨了,一张稚嫩的脸蛋映入眼帘,小沙弥高兴道:“姐姐,你醒了。”
她刚想开口问些什么,却只能发出半声含糊干哑的音节,想来是由于昨日呛了风雪,冰寒入喉,嗓子暂时失声了。
“姐姐,你别急,昨夜,方丈已经为那两位哥哥运功疗伤了,他们现在已经没事了,只是还没有醒。”
那双焦虑不安的琉璃目渐渐平静了下来,她在小沙弥的手心上轻轻划下了两个字,谢谢,小沙弥摸着头害羞一笑,道:“姐姐,你等着,我去给你端些吃的过来。”
小沙弥端着素菜包子和清粥回来时,她已经不在房间里了,小沙弥匆忙放下早点,准备出门去寻,她便撩开帘子进来了。
“姐姐,你去哪儿了,我正准备去找你呢。”
她柔和地笑了笑,在他手心划下了一句话。
“等用完早点后,我带姐姐过去。”
用过早点后,小沙弥便带着她去看那两位病人了,千君尧和凤雪还未醒,她为两人把了把脉,气息还算稳定,只要好好调养几日,便无碍了。
小沙弥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好奇道:“姐姐,你是大夫吗?”她点了一下头,又在他手心写下几个字,小沙弥立刻去拿笔和纸了。
她将一副药方写好后,让小沙弥去交给方丈,过了一会儿,方丈带着小沙弥回来了。
“施主见谅,这药方中的两味药材寺中没有,老衲这就让弟子去山下药铺买。”
她点了一下头,在纸上写下四个字,多谢方丈。
方丈单手作礼道:“出家人慈悲为怀,只要施主日后记得派人来捐些香油钱。”小沙弥补充道:“住宿一两,饭菜一钱。”她郑重地点了一下头,心里也是有些汗颜了。
两人醒后,余光便瞟见了身侧的人,刷地一下,默契地转过了头,想互相远离,“咚”“咚”,额头同时被人重重地弹了一下,那双琉璃目寒气逼人地死盯着两人,脸上也是前所未有的阴森恐怖,两人也就心不甘情不愿地不乱动了。
她将那把玉骨折扇塞到他手上后,扬手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小沙弥有模有样地开始给两人讲道理了,这一番道理讲下来,两人困得是睁着眼睛也可以睡着了,她便鼓起了热烈响亮的掌声,将两人的瞌睡虫赶得是一点不剩。
两人的目光同时向她看了过去,又同时抬起手向她伸去,连她的衣裳还没碰到,便被她狠狠按回了被窝里。
她再次用眼神恐吓了两人一番后,便离开了房间,小沙弥留下来负责照看两人,两人看着她的背影,心下都有一个疑问。
过了一会儿,凤凝端着两碗药回来了,小沙弥先扶着凤雪坐起了身,然后才扶着千君尧坐起了身。
她将两碗药塞在两人手里后,便凶神恶煞地坐在一旁,盯着两人喝药,两人乖乖地将药喝得一滴不剩,然后各自运功调息,她和小沙弥在一旁守着。
近晚膳左右时,两人已经能下床活动了,她还是不跟两人说一句话,晚上,她也单独睡一间房,两人想进去,都被一个小护花使者拦在了门外。
翌日清晨,悠扬的钟声在寺中回荡不息...
凤凝昨夜给自己施过针后,嗓子已经好多了,小沙弥在认真地诵着早课,她坐在院子里看着旭日东升,金色的阳光渐渐洒满了院子,她的脸沐浴在清澈的晨曦中,柔和而干净。
千君尧缓缓走到她身侧,静立片刻后,弯腰握住了她的手,下一刻便将她揽进了怀里,温柔地轻声道:“对不起。”
她抬手抱住了他,一点一点地抱紧,“以后不许这样了。”他轻轻“嗯”了一声,那个站在屋檐下的人,看着前方相拥的两人,片刻后,便转身进了屋中。
小沙弥诵完早课后,刚进院子,便大声咳嗽了一声,扬声念道:“佛门乃清净之地,还请施主快快放开这位姐姐。”
千君尧眼底掠过一抹不快,本想将怀里的小娘子再抱紧些,便被她推开了,“相公,佛门乃清净之地,你下次再这样,我可就生气了。”
说罢,她便和小沙弥手牵手地去用早点了,留下一脸阴郁的凌王殿下。
用过早点后,两人寺中慢慢走着,他先开口道:“小凝,你的嗓子好些了吗?”她点了一下头,“已经没事了。”顿了一下,又道:“大哥,要是你现在不想回去,那就在这里住一段日子,我留在这儿陪你。”
他停住了脚步,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沉默半晌,视线才慢慢抬起,对上了那双琉璃目。
“小凝,你有没有爱过我?”
她慢慢抽出了那双被他握着的手,那双雪瞳渐渐黯淡了下去,又再次以温柔掩去,他微微笑着道:“这样也了了大哥一桩心事。”旋即头一歪靠在了她肩上,颇有些无赖道:“既然小凝主动提出要陪我,那咱们就这儿白头偕老吧。”
她配合道:“好啊,到时候你就敲敲木鱼,念念佛经,顺便再给我和相公带带孩子。”他一秒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