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淋漓的厮杀之中,一支利箭瞄准了一人,冰白的指节放开,利箭破风而去,那一身素雅的衣裙蓦然挡开了那一身染血的玄甲,一朵艳丽的血色之花在她胸前一瞬绽开。
男人回头的刹那,那把墨魂剑第一次从他生着厚色茧子的手中掉落。
他紧紧拥她在怀,麾下的将士迅速在两人面前架起一堵铁墙,痛到窒息的痛淹没着他的声音,淹没着他的理智,淹没着他的每一分,每一毫...
那只逐渐冰凉的手撑着最后一丝力气缓缓抬起,抚上他被泪水浸湿的面庞,苍白的莞尔一笑,再也无法醒来。
“心儿!”
他撕心裂肺的声音再也唤不醒怀中的人了,却生生疼白了他凌乱的青丝。
南宫玥带着麾下将士赶到之时,他的父王抱着他的母妃颓然地坐在地上,那把墨魂剑安静地躺在血水之中,那个天生不屑臣服于的男人,此刻再无半分桀骜,苍苍白发掩住了那英气挺拔的五官,那袭素雅之中,一朵鲜红分外刺眼。
他脚下的步子怔住了片刻,迅速赶到了两人身侧,“父王。”男人无动于衷,隐隐鲜红自那一丛苍白间折射而去,他眼瞳陡然缩紧,那双第一次颤抖不已的手拨开那丛苍白,一张毫无血色的脸渐渐完整,嘴角挂着丝丝褐红。
生同衾,死同穴,生死都哟在一块,他既答应了,便不会失约。
那一箭,她救了他,可她不在了,他又如何活得下去,若是重来一次,她还是会救他,而他,还是会随她而去,那一箭射出之时,便注定会带走两条命。
那次北下的前夕,她想问他,能不能带着儿女归隐山林,去过平凡简单的日子,可她终究没有问出口,因为她知道,自己是最没有资格问那个问题的,当初她嫁给他,就是想利用他为皇甫一脉报仇雪恨。
他明知道她的目的,可还是义无反顾地爱着她,把整颗心都给了她。
她说两人只是利用关系,她给他提供皇甫一脉剩余的势力,他为她报仇,可即使她什么都没有,他还是会帮她,她说不会给他生孩子,让他尽早立侧妃,他便去睡书房,不想让她喝那些药伤身体,她有了身孕后,天天怪他换了自己的药,他也配合着不拆穿,要打要骂,任她处置,她十月怀胎生下南宫玥后,说跟他两清了,希望他遵守当初的承诺,然后便收拾包袱任性地离开了他。
后来,她的真实身份被人识破,遭人追杀,幸得独孤医仙相救,他连夜从北疆出发日夜兼程地赶到了她身边,等她的伤养好后,直接双手双脚一捆,把她抱上马车带回了北疆,自此,她这个宸王妃再也没离家出走过,再后来,她又有了身孕,又开始天天怪他换了自己的药,怀胎十月,他不知被她捶了多少拳,掐了多少回,明明不擅甜言蜜语,每次还是笨拙地哄着她。
他从未想过利用她前朝皇室公主的身份来师出有名,他给她的每一分爱,都是真心的。
只要她一句话,他可以放弃一切,可总归是一人问不出。
他的父王自毁筋脉,与他的母妃同赴黄泉,他不知那场战役是如何结束的,等他回过神时,麾下那支修罗血跪叩在他面前,他手里紧握着那把墨魂剑,鲜血顺着冰冷的剑脊嘀嗒嘀嗒地掉落...
“千怀锦,我要你,血债血偿。”
他的声音低沉如泣,却是字字冰寒,迅速冰结着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因子。
残阳的暮色之中,铜铃之音飘渺而来,一辆马车缓缓停住,那支修罗血执剑而起,腾腾杀气翻涌而来。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拢开车帘一角,一个声音于寂静之中响起。
“你若想复仇,我可以帮你。”
那双迸射着幽幽冷光的眼瞳与帘后那双平静入骨的眼瞳对峙着,时间静止不前。
一只手扬了一下,那支修罗血迅速消失在血色薄暮之中,一件灰色大氅从容拖下马车,踏着堆积的冰凉铠甲停在了他面前。
“再告诉你一件事,上次宸王北下,不过是自投前太子早已设好的罗网。”
那把墨魂剑他在手心攥得咯咯作响,原来北疆三十多万将士的鲜血是拜他所赐。
千怀锦,皇甫弑,还有朝廷的那些走狗,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火光中映亮着一张张凛寒肃穆的脸,肃杀之气遮云蔽月。
南宫欢泣不成声,哭喊着父王母妃回来,南宫玥以墨魂剑起誓,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众将士决然如铁的声音震破夜色,直冲九霄。
睿王大败逆党诛杀宸王的捷报日夜兼程地传回了京城,丞相和文武百官亲到城门口迎接这位凯旋的主帅。
盔甲反射的日光逐渐晃眼,幸存不到五万的将士压近视野,肃杀之意凛然而来,一些大臣低垂下脑袋,不敢与之对视。
楚相带着几位大臣迎了过去,苍鹰缓缓停住了马车。
“下官等人恭迎王爷凯旋而归。”
清冷的声音从车帘后传了出来,“本王听闻皇上圣体欠安,可好些了。”楚相应道:“回王爷,皇上近日已好些了,再静养一段时日,便无碍了。”
“是吗,怎么本王听说,皇上早已不在京城。”
楚相眸中闪过一丝诧异,依旧镇定道:“皇上需要静养,京城繁华之地,不宜静养。”
“既然如此,日后朝政,就由本王代为处理吧。”
楚相正欲开口,嗖地一声,一排利剑亮出,他身后的几名大臣吓得战战兢兢,谁也不敢有半句异议,那些侯在城门口的大臣也是吓得不敢吱一声。
“丞相,识时务者为俊杰。”
“谢王爷赐教,下官和诸位大人已备好酒席,为王爷接风洗尘。”
几日后的早朝,文武百官左等右等,都不见睿王现身,金銮殿里,一片议论纷纷,也没个人出来主持一下,楚相称病在府,千君修则是一直称病在府,自从先皇驾崩后,他是再也没来上过朝。
直到晌午时分,还是不见睿王现身,刘公公心里也等得着急,与殿里的大臣商议一番后,便扬声喊了“退~朝~”。
出宫后,一些大臣准备去丞相府找楚相商量一下对策,到了之后,发现大门紧闭,敲门也没人理,只得悻悻而归。
又过了几日,到了该上朝的日子,还是不见睿王身影,这次,文武百官也没有一直傻等下去,早早就散朝回去了。
千怀锦就上过两回早朝,一次是被千君奕召见,一次是被加封睿王。
被放了两次鸽子,那些文武百官也就懒得上早朝了,有事就写折子派人送到睿王府,不过,那些折子也是石沉大海,杳无音信,久而久之,大多数人也就连折子都懒得写了,每天清闲得沉迷于酒色之中。
关城一战后,南宫玥带领南宫欢和百姓,还有幸存不到一千的将士继续迁往秋城,而关城被一支来历不明的军队驻守,朝廷也没有再次出兵讨伐。
绿叶染青黄,风过,第一片黄叶缓缓落地,不知不觉中,已入秋。
晨露阁中,那个温润如玉的人独坐在翡翠珠帘后面,倒茶,品茶,茶香淡淡,在他纤白如玉的指尖萦绕不散,叩,房门被轻轻敲响了,温和的声音透过门上的镂空雕花传入室内。
“打扰了。”
房门被缓缓推开,又被轻轻合上,来人将一个锦盒放在了珠帘后的一张桌子上,然后便离开了房间,温润的眸光透过颗颗晶莹通透的翠色在那个锦盒上停了一下,便收了回来。
这天,楚夫人带着一大堆的东西来看女儿和外孙女,千君修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个岳母,门房来报时,他便寻了个由头匆匆离开了,楚诗颜也甚是无奈,摇头叹了一口气,刚巧被风风火火行来的楚夫人瞧见了,“颜儿,是不是那小子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跟娘说,娘会为你做主的。”
她忙摆了摆手,“没有没有,相公他对我很好,娘你别多想,瑾瑜,你快看谁来了。”小家伙那一双黑亮亮的大眼睛望着一脸慈爱的外祖母,咯吱笑了出来。
祖孙俩玩了一会儿后,小家伙就困了,那粉嘟嘟的小嘴打了个哈欠,可爱的小眼皮一闭便睡着了,母女俩看着小家伙安睡的样子,好像怎么看都看不够。
不知过了多久,楚夫人轻声开口道:“颜儿,这些日子,你爹都闲在家里,正事不干,每天就是赏画喂鱼,睿王懒,他这个丞相也跟着懒,还有那些大臣,好的学不来,这寻欢作乐的恶习倒是一学就会,这样下去,还有谁会管百姓的死活,娘实在是看不下去你爹那不务正业的懒样,今天起,娘就过来跟你住了。”
楚诗颜听得是一愣,这可如何是好,娘要是不回去,爹肯定会着急的,还有相公,他要是知道这个消息,还不知会作何反应。
一番思忖过后,她劝道:“娘,爹肯定有自己的打算,如今是睿王掌权,爹虽为丞相,但手上并无兵权,所以要避其锋芒,保存实力,”她又压低了几分声音,“爹故意这样无所作为应该是为了掩人耳目,让那些暗中监视的人放松警惕,再伺机派人出去请皇上回来主持大局。”
楚夫人听完自家闺女的这一番劝导,欣慰之余,又生感慨,这要是一年多前,她这个当娘的绝对不会相信这番话是从自己女儿嘴里说出来的。
不过短短一年多的光景,那个每天想着练剑嫁人的姑娘已经为人妇,为人母,处事稳重,心思细腻,能为父母分忧解难,不再是那个绑夫上花轿的“恶霸”了。
思虑一番过后,楚夫人决定先回去问问,看看是不是真如自家闺女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