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相在书房里欣赏了一番珍藏的字画后,便去了池边喂鱼,楚夫人疾步行来,他身后的下人纷纷为自家夫人让出一条康庄大道,恭敬道:“给夫人请安。”
“都下去吧。”
“是。”
楚相还未来得及将池里养得白白胖胖的锦鲤指给身旁的人看,手里拿着的饵食便被夫人利落夺走,哗啦一声全倒进了池子里,那些白胖的锦鲤立刻蜂拥而至。
“夫人呐,这喂鱼不是这么喂的,得慢慢喂才能得其乐趣,就跟品茶一样,须得慢慢品味...”楚夫人拖着一路絮叨的楚相到了书房。
“行了,别啰嗦了,我问你,你是不是已经派人去找皇上了?”
楚相酝酿了片刻,楚夫人眸光微眯,拖着长音“嗯~?”了一声,一道精光迸射而去,楚相立刻开口了。
“夫人莫急,是这样的,我早已派人出去打探皇上的下落,但是一直没有音讯。”
楚夫人思忖了一下,道:“既然你派出去的人不中用,那就由我亲自出马,”楚相忙打断了她,“不可,现在城中遍布睿王眼线,咱们还是从长计议”楚夫人打断了他,“什么从长计议,此事就这么定了,今夜我便出发,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要是敢寻欢作乐,回来后看我不扒了你的皮,还有颜儿那边,你也要多照应着点。”
说罢,一道身影疾掠而出,房门一声哐响,书房里就剩楚相一个人了,后者忙不迭地追了出去,想再劝劝自家娘子,虽然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果然,无论楚相如何苦口婆心地劝说,都是无济于事,楚夫人是一点都不含糊地收拾着包袱,整理着行装。
是夜,一道黑影敏捷跃上屋顶,迅速消失在了夜色之中,楚相站在院子里看着黑影消失的方向,手扬了一下。
刷刷刷,几道黑影循着同样的方向迅速消失在了夜色之中,那是暗中随行保护她的护卫,他这个丈夫虽然不懂武功,但也定不会让自己的妻子身陷半分危险。
楚夫人一路无阻地出了城,那些潜伏在暗处窥视的眼线碍于她身后那几个一等一的高手,没有贸然出手,其中一个眼线如夜中魅影一般,匿于无处不在的阴影之中,悄无声息地跟在了楚夫人一行人身后。
这些如鬼魅一般悄无声息潜伏在京城暗角之中的眼线,名为影。
睿王府中,一条细细长长的暗影从墙边的阴影处迅速延伸而出,即将覆上那一丛笼着淡淡光晕的草丛。
那只冰白的手执着一颗白玉棋子随意一转,一丝晶亮的月华折射而去,暗影蓦然触及,仿若触电般瞬间缩回,同时,烧焦的嘶嘶声在静谧的园中响起。
暗影逐渐脱离地面,一个奇怪的轮廓渐渐完整,像是一个人在地上跪着,一身黑色斗篷从头掩到脚,与浓黑的夜色几乎融为一体,若是不仔细观察,根本不会发现这个幽灵的存在。
“下次,从门进来。”
“是,少主。丞相夫人带着三人出了城,一名影已跟随前往。”
禀报完后,这名影重新融入墙边的阴影之中,消失无踪。
时光蹉跎而过,染红了红叶亭的那片枫林,已入深秋。
一条林荫夹道上,响着马车高高低低的轱辘声,落叶铺就的金黄上印下两道浅浅的车轮印。
马车里坐着一位男子,一身雪色斗篷宽松得透着几分怪异,但仍难掩其仙姿玉骨,一角淡雅湖色在那雪色之间若隐若现。
听说,这座山上住着一位神医,这样的听说,已经不知是多少次了,得到的相同答案,也已不知重复了多少遍,她的三位师父说,天意不可违,但他,偏要逆天而行。
这次,又是一样的结果。
秋去,冬来,茫茫大雪覆盖的荒原上,一辆马车在雪地里轧下两行笔直的直线,还在飘落的雪花染白了驾车人的头发和衣裳。
“小凝,你看,外面又下雪了。”
轻声的呢喃透过车窗飘荡在雪原上方,温柔地萦绕着每片飘落的雪花。
年轻的王在一望无际的雪原上寻找着什么,忽然,远方飘来天籁之音,那是他的心上人在歌唱……
他在她耳边温柔地轻声哼唱着,那是她儿时最喜欢的歌。
这半年多的时光,是他一生最漫长的痛苦,也是他一生最奢望的幸福。
她就那样安安静静地躺在他怀里,哪儿也不去,谁也抢不走,却永远唤不醒。
“小凝,你看,树叶变黄了。”“小凝,你看,前面有片枫林,枫叶都红了。”“小凝,你看,星星出来了。”“小凝是不是做噩梦了,大哥给你讲故事好不好?”“小凝,你看,月亮又圆了。”...“小凝,别睡了,陪大哥说说话好不好?”...“小凝真是只小懒猫,就喜欢赖在大哥怀里。”
……
当两道深深的车轮印被落雪掩盖无踪,落雪积厚一层又一层,一层又一层...一身墨色斗篷的人出现在了雪原之上,牵着一匹疲惫不堪的瘦马在没及膝盖的积雪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行去。
冬季的最后一片积雪化尽,翡翠般通透的嫩芽纷纷从地上冒出尖尖一角,万物复苏,只有她还在沉睡之中。
这日,马车进了一座山谷,谷中仙雾缭绕,仿若真是神明仙人的居住之地。
不消片刻,一团明亮的光晕在上方渐渐扩大,直至,将整个山谷塞满光线,那些仙雾也便没了半分踪影。
山谷的全貌此刻看得一清二楚,四周石壁上挂着大块光滑金属薄板,每块薄板放置的角度恰到好处,巧妙地将日光铺满山谷。
马车停在了一片药田上,前方搭建着一座简朴的阁楼,栏杆上缠绕着形似吊兰的植物。
竹制的木门吱呀打开,一个女子走了出来,两条绑得松散的麻花辫随意地搭在肩前,穿着朴实无华,一双晶亮的大眼睛透着无与伦比的精灵古怪。
“我刚种的小药苗啊!”
这惊天地泣鬼神的肺活量将整座山谷里的鸟雀都惊飞了。
“你们这些天杀的,我刚种的小药苗都被你们轧死了,不知道山谷里不能停马车吗,进来前都不会先敲个门吗,天杀的,简直是暴殄天物。”
骂骂咧咧间,那女子已经冲到了马车前,像驱邪似地往驾车的男子身上洒着白色药粉,驾车的男子利落挥袖,药粉便原封不动地返到了女子身上。
旋即,这女子在自己的药田里蹦蹦跳跳地又哭又笑,算是把那刚种的小药苗给彻底糟蹋完了。
一道黑影从旁侧的竹屋中疾掠而出,一瞬便到了女子身旁,接着从她随身挎着的小包中拿出一个小药瓶,然后倒出一颗白色的小药丸给她服下了。
中年男子动作熟练,未耽搁片刻功夫,看来与这名女子相识已久。
服下解药后,女子立刻就恢复了正常,深呼一口气调整好呼吸后,一个闪身就躲在了中年男子身后,伸手指着驾车的男子告状道:“风大哥,刚才就是他欺负我,你要帮我报仇啊。”
驾车的男子面色如常,简而言之,就是面瘫,名唤冷桀。
沉稳雄浑的两个字在谷中响起,“请回。”一只手拨开帘子,两人皆是一愣,片刻后,马车里的人先开口了。
“舅舅,好久不见。”
声音无惊无喜,平静得只剩苍白,马车外的中年人回了回心神,问道:“雪儿,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女子叽喳了起来,“原来是风大哥的外甥来了。”“啧啧,风大哥,你这外甥长得真不错,都快赶上当年的你了。”“雪儿...你就是凤雪吧,咳咳,我是你娘亲的小师妹,慕容苏,这按照辈分,你该称我一声师叔。”“呀!你这肚子怎么鼓得这么大,你该不会...是个女子吧?”
一张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从那方拢得极好的雪色斗篷慢慢露了出来,风老爷面色遽惊,“凝儿她…怎么了?”
他清瘦莹白的指尖在那张安睡的面容上温柔地轻抚着,“小凝她,只是睡过去了。”
风老爷心中明了,目光沉痛,慕容苏伸手在她颈上探了探,又拨开那双安静阖着的眼皮观察了一会儿,收回手后,继续细细观察着那张安静的睡颜,突然被身后的一声“爹!”打断了思路。
那双水嫩嫩的桃花眼好奇而来,他爹本让他在屋里老实待着,可某人实在是闲得无聊,贴着门听了半天,也听不见外面在说些什么,便耐不住好奇心跑了出来。
风老爷还来不及阻挡,那张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猝然闯入那双桃花眼,空白了他的一切思绪。
慕容苏及时给了他一银针,让那双桃花眼中弥漫而上的异常气息关在了合上的眼睑之后。
“风大哥,你先带小羽进去,小雪,你带小凝跟我走,你,就在这儿给我重新种药苗。”
凤雪抱着安睡中的人在慕容苏身后跟着,三人进了阁楼后的一间石室,里面放着各种药材,还有一些奇怪的东西。
慕容苏指了指旁边一张平滑如境的石床,道:“小雪,你把小凝放在这上面吧。”
凤雪将裹在斗篷中的人小心地放在了石床上,半年多来,这是她第一次离开他温暖的斗篷。
慕容苏在一堆奇怪的东西中左翻翻,右翻翻,终于翻出了一个尘封已久的木盒,木盒里装着一根崭新的银线。
戴上一双天蚕丝手套后,慕容苏拿起银线的一端系在了那只白得近乎透明的纤腕上,又将吊着根特别绣花针的另一端顺着精巧的滑轮穿过一个尺寸刚好的小圆孔垂钓入水,一半垂直地立于水中,一半垂直地立于空气中。
一切布置妥当后,她开口解释道:“这是我特制的脉线,只要还有脉跳,那脉跳便会通过这根灵敏的银线传到针上,水上便会出现涟漪,而且这个,”她指了指那个精巧复杂的滑轮,“可以将脉跳放大至少三倍,毕竟人的感觉有限,脉跳微弱到一定程度是感觉不出来的。”
水面平静无澜,她脱下那双天蚕丝手套放好,向外行去。
其实,她心中已有答案,但念及那脖颈处的几分温热,想是他一直以真气养着肉身,才用上了脉线。
生死有命,强求不来。
风羽醒来后,闹着要去找宝贝表妹,又被慕容苏一针给扎睡过去了。
药田里的药苗重新种好后,冷桀去了石室外守着。
夕阳渐沉,暮色氤氲而来,金属薄板上的光晕逐渐稀薄。
“凝儿她...还有救吗?”
“生死有命,强求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