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探昭的肤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白色,双眼下的皮肤单薄而透漏出青紫的血色,整个人比当年初见他之时憔悴了不少,毕竟两颊的肉少了许些,瘦的骨托着皮。白探昭安抚地摸了摸郝明月的头,随即看向鹤依浓,勉强提起一抹笑意:“当年家遭大变,若非师父出以援手又收我为徒,恐怕我现在还不知在哪里流浪着呢,师父的大恩大德,徒儿永世不忘。”
“哼。”鹤依浓冷冷道:“你若认我这个师父,就将你所作所为一一说出来,也好让大家评一下,这个魁首究竟该是谁的。”
评判里议论纷纷,他们不知晓鹤依浓有几个徒弟,只知晓十人里排名最末的那个黑暗料理是鹤依浓的徒弟,却不料突然蹦出一个魁首段回心声称鹤依浓是自己的师父,而鹤依浓还不大买帐的样子。看着鹤依浓的神情,众人不由暗自揣测,莫非此事真的有内情?
白探昭轻呼一口气,敛眼缓缓说道:“师父言重了,魁首之名是二十一位评判举手表决投出,我一未贿赂干预、二未动用手段,魁首之名,我自认当之无愧。”
“好一个当之无愧,你既仍未想明白,想透彻,涉入歧途终不知悔改,那就别叫我师父。”鹤依浓眼底闪现一抹决绝,说道:“我曾经尚念着你会回头,还在明月面前替你遮掩期盼你悔改,如今看来却是不必了,你既如此悖逆,今日我便在在场各位厨界大拿之前逐你出师门,往后余生,我和明月便与你再无半分瓜葛!”
“师父!”郝明月不可置信地叫道,紧接着快语道:“师兄他不是……”
鹤依浓狠厉地打断他:“不要替这个孽畜求情,否则为师连你一同逐……”说到此鹤依浓意识到言语中的不妥,他气愤地瞪了一眼白探昭,只道是他乱了自己的心性,随即改口道:“今日我逐他是他自讨苦吃,我已给过他回头的机会,是他自己执迷不悟。他不配做你师兄。”
“好、好、好。”白探昭一脸说了三个好,随后整个人定在那里,半天没有动弹,心情复杂可想而知。郝明月凑过去,抓住他的手臂焦急地问道:“师兄,你做了什么事情让师父不快?还不给师父道歉。不是你说,做了错事就要改,知道悔过才是真正的男子汉吗?”
万尚志忍不住上前一步,“白兄,我认为二月说的对。鹤叔始终是你师父,你若真有做错,我相信只要你认错,鹤叔不会不原谅你的。即便你没做错什么,那鹤叔也是你的师父,徒弟向师父低头认个错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儿。”
白探昭捏紧了拳头,缓瞬松开,面上扬起一抹释然的笑,看向万尚志道:“近日来万兄对二月的照料探昭都看在眼里,探昭在此多谢万兄了。”
万尚志不好意思地摆手道:“哪里,其实二月兄弟也对我们也多有照料。”
白探昭再没同他客套,扭头看向前方的鹤依浓,复杂神色在双眼内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情绪。白探昭沉了沉身子,双腿一曲便跪在地上,他跪着行礼道:“父母生我,却是师父教我育我,您的大恩大德我今生无以为报。既然师父要逐徒弟出师门,徒弟自然无话可说,但请师父往后自己照顾好自己,莫要再劳心伤神去研究什么新奇食谱,也莫要再固执倔强,去求索早已尘埃落定的事情了。
今生探昭大抵是不能再报恩于师父,便谨将恩情报之在这几叩首当中,等待来世再偿还。”
话罢,白探昭一拜三叩,行之以大礼。待礼毕起身后,满目情绪竟尽数收敛,一双乌黑的眸子如同暗潭之水古波无平,任谁一眼望去,都只会惊恐于其的寂静以及毫无生机,因为他的目光仿若一个死人一般。
鹤依浓别过身去,不受他这跪拜之礼,待起起身后,亦冷声道:“来世亦无需偿还,若真要报恩,无论是往后、还是来世都离我远远地便是最好的报答了。”
白探昭默然无语。郝明月面色难堪,他着实不敢相信这一番话会从在他看来最慈祥的师父口中说出,饶是这话不是对他说的,他都能感受到心间的阵阵刺痛,更何况于是师兄呢。郝明月瞧见白探昭惨白的面色以及他嘴唇紫红的颜色,再观他如今越发单薄的身子,无论如何他都能看出师兄如今的身体大不如从前,怎能经得住这样的打击。
“师父!”郝明月低低叫道。
“不必再说了,何必浪费时间。”鹤依浓拂袖似乎极为愠怒,甚至牵及最疼爱的徒弟,“既然他不要脸面,我便也再不帮他支着脸面。白探昭,我且问你,是否手中持有贝米香?”
“贝米香?!”此话一出,懂行的人简直是闻者惊神。百姓们离得较远,再加之鹤依浓也并未大声言语,是以并未听清,亦或是即便听清也不知鹤依浓说的是什么,只是茫然地看着满评判席上脸色剧变的协会会长,不由升起几分好奇,探头伸耳,只待其解释。另外的十九位评判也是神情茫然,不知此为何物,待瞧见自家会长脸色的变化,知晓他是知道什么,不由发问道:“会长,您可是知道什么?”
周柏秦惊了那么一惊,随即瞬间回忆了一番贝米香的功效,以及自己吃过白探昭所烹制的菜品后的反应,下一瞬便脸色难堪,心中下了断定。他扭头看向鹤依浓,脸色极为纠结,眸中目光似在询问:“你当真要这样吗?若此事暴露出去,他白探昭这辈子可就彻底毁了,他终究是你教养大的孩子,你当真忍心?”
鹤依浓不知因何种心情,全身都在轻微的颤动。他眯着眼睛,因老迈眼皮稀松的耸搭在一起,终究,眼珠稍稍向上抬起眼皮,那其中露出的痛苦与挣扎让周柏秦看的一惊,只是下一刻,鹤依浓又收敛眸中所有情绪,颤着嘴角缓缓吐出一个字:“说。”
周柏秦叹息一口,面对众人疑惑与好奇的目光,开口解释道:“贝米香,具体来源尚无人知晓,只大抵知道是取自一种奇异花草。据传言,此花草正常生长同普通花草无两样,但若取其花蕊于清水熬煮直至凝成一点精华,便会莫名产生一股绝美味道,同时拥有贝类的鲜香与大米的甘甜,故称之为贝米香。”
耳旁周柏秦的话语仍以一种不紧不慢的速度解说着,任谁也看不见的台子下,鹤依浓的双手捏拳紧紧的,用力之大仿若要用指甲生生将自己的手掌刺穿。
“自然,这贝米香若用之于食物上,便会叫食物莫名地极其鲜美甘甜,少量使用无碍,但若长期或大量的使用,便会致人……”周柏秦的话语突然被人打断。
“且慢。”白探昭忽而开口,凹陷的双颊使他整个人显得瘦削只剩一架骨头。他默默地看了一眼鹤依浓,这才说道:“鹤大人说的这贝米香,晚辈从未见过更从未听说,若非是会长大人解释,晚辈怕会以为这是一种熏香了。”
“竖子安敢狡辩。”鹤依浓沉声肃斥。
白探昭淡淡道:“贝米香一物,晚辈观众位评判大人亦是一头雾水,只怕不曾知晓。评判们皆是厨艺界大拿都不知晓此物,晚辈小小年纪,又从何而知呢?”
“当然是和你那!”鹤依浓驳道,却突而遭人打断,众人循声望去,却是安坐在后侧的李延寿。
师徒相背,李延寿本该只当是个好戏瞧看,可若这相背的徒儿是白探昭他便再坐不住了。暗地里其实有陈国人联络他,许以高官厚禄并使后代子孙可受封荫承袭他的官职利诱于他,只盼他归附。照理说,他在军中多年抗陈,理当同陈国不共戴天,更何况如今郑国待他不薄,许给一郡之太守,正三品的等阶,家中老母、夫人也尽得封品,何必要冒投敌之大险去归顺陈国呢?如之奈何,还是家中几个不争气的孩子惹的祸。
郑陈两国闹翻,边境大战尚待时日,可小战摩擦却是从不间断。家中幼子自恃从小学武又熟读兵书,私自带兵出击,却不料中了敌军奸计,大败于敌军。二子闻听消息前去救援,却不料幼子是救回来了,却把自己搭了进去,被陈人俘虏。然而事情并未简单结束。幼子虽然安全归来,却因违反军规以及害的那一支边军损失惨重,本该被判死刑,简单砍了头,一了百了痛快的走便罢了,却不料那支队伍的将领是个心狠手辣的,判了三百杖刑,将幼子给活活打死。消息传回,在军中的家奴说出当时场景,只道:“实则打了二百来下便咽气了,可那将领就是不许停,打了足足的三百下。行刑完毕后,少爷整个下半身都是烂肉,白骨伏在烂肉里都被打的裂开,周身一滩肉泥,亦不知道该怎么收拾带回尸首。奴想着只能火化带回了,却不料那将领不依不饶,还将少爷的头砍下悬挂在那梁柱之上不许摘下,奴便只得了这区区尸首的骨灰,那头颅实在是无能为力,现下仍在军中大营前挂着呢。”
李延寿闻听这个消息简直目眦欲裂,他当时气冲头脑,一把抓过家奴的衣领质问:“你没同他说我是横海郡郡守?”
家奴见他如恶鬼般的面容瑟瑟发抖,颤声说道:“奴和少爷都说了,但那人不怕,还讲区区一个郡守罢了,放在京城不过是三四品臭虫一样的小官,辱他又怎样?”
“啊!”李延寿气的须发竖直,一把将家奴甩出去,拔出身侧长剑在屋中胡乱劈砍一番,直吓的那家奴畏缩地爬向偏僻角落,生怕李延寿一时气愤劈砍了自己。
半晌,屋内一片凌乱,李延寿披头散发,双目血丝欲裂,终究是老了,他气喘吁吁地坐立阶上。呆愣半晌,他忽而以剑尖指向家奴,“是谁。”
家奴惶恐地跪拜,回答道:“似是东宫麾下强臣,亦是太尉三子振无言。”
“东宫?太尉?呵呵呵。”李延寿一阵疯狂而凄厉的惨笑后,于一片寂静中喃喃:“好一个振无言,凭你的身份,当真可视我区区一郡守为走狗。”
后来,探听得振无言军中此消息的陈国奸细便将此事千里加急传递回国,于是便有了陈国暗中的一番动作——首先好生招待李延寿二子,取了李延寿二子手写平安信,遣派秘使一路带到横海郡城,秘见李延寿,以三子惨遭凌虐而死、二子在陈国受到周到款待,劝李延寿不必再为这负他良多的大郑朝廷谋事,不若归顺于陈,献出横海郡城,以此一来必成陈皇座上宾,子孙风光无限。
李延寿开始还有些犹豫,毕竟是效忠多年的国家,且横海郡又是生养他的地方,大郑这些年间实则也无太多亏欠于他,又碍于二子在其手中,只能暂且盘旋婉拒,言道:“且待我再考虑几日。”
谁想到,就是这几日造成了他一生的遗憾。
大儿子自幼学文习武,文武俱精,如今在军中历练三年,未借他半点能力已是游陈左卫千总正七品将军之职,三十出头能坐上这个位置,待晚年卸任转文职最起码也是个正三品,更何况儿子还为京城中的三皇子相中,明言以后会调他入京。入京为官便同外官大不相同,且不说三皇子欣赏的就是儿子的斐然文采,入京后也未必会在武职上,必定是专任文职,武将为文臣,那左右不过兵部,若能混个兵部侍郎,他李家往后便也可在京城安家,世代入朝为官,成为新一个世家,开创新的未来。
但一切幻想都在那天破灭了。
不知振无言如何得知大儿子的消息,大儿子本是邻近一营区参将的手下。振无言发信言谈兵力损失惨重,陈军大力攻击薄弱之处已是苦苦支撑,请求参将派人支援。又道:“听闻贤兄手下有一大将,战一胜一,不若派遣救援。”
参将自然得知振无言的家世背景,他虽比振无言要高三个等阶,却无论如何也不敢得罪其父太尉——掌管天下之兵马,凡军兵都得尊称他一声“大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