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杨头扭向身后,金孟牵着小女孩进来,孙向晚看了一眼那小女孩,又看了一眼高杨。
他再次看向小女孩,那小女孩十分敏感,发觉他的眼神是打量而不带善意,躲在了金孟的身后。
“二哥?”金孟有些摸不到头脑。
“她长得很像你。”孙向晚这句话出口后觉得有些不妥,立刻改口,“不,是你们两个有点像。”
也不怪金孟没发现,年纪小,对于相像的辨识度就会比较低,再者他也没见过高杨以前的样子,青春期的变化日新月异,最后说是翻天覆地也不为过,否则怎么会有“女大十八变”一说?高杨以前的样子孙向晚还记得,和小女孩有几分相像。
高杨心中会有这个猜测,是因为这小女孩长得和她母亲九分像,且都是六指,当年母亲有了钱后直接去做的手术,切掉了那根多余的手指。
她甚至把身边多余的人都想办法弄走了。
“她简直不是人。”高杨似是自嘲,又带了几分心酸,“我是卖,她是丢,你说那女人还有点人性吗?虎毒不食子,她……”
高杨有些说不下去了。
孙向晚把她揽入怀中,拍了拍她的背,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高杨反应过来立刻拉着人进屋子,顺势也让金孟带着那小女孩进来。
四人围着火炉,屋子才有那么一点人气。
“你叫什么名字?”孙向晚问小女孩。
“朱小野。”女孩瞪大眼睛,陌生环境让她非常不适应,她有些手足无措。她的举止非常局促,不敢动不敢提要求,嘴唇都干裂了也没有说什么,通常在非常压抑的环境下才会养成这种性格,高杨从前就是。
高杨心想,这么多年,世界都跨过千禧年了,她那个妈还是本性不改。
高杨看着她有着六根手指的手掌,又呆了会儿。
朱小野在注视下无所遁形,过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我能尿尿吗?”
高杨本来想让金孟带她去厕所,但男孩女孩还是不合适,便起身带着她去厕所,怕她掉下去。
“你是姐姐吗?”朱小野路上问。
“……可以叫我大姐。”高杨道。
朱小野很听话,警惕心不高,估计没出过什么门,天真无邪,像张白纸,神色举止间却总是带着小心翼翼。
高杨看着她仍旧发青的嘴唇,心中有不好的猜测。
再次回到屋子里,几人面上都带着凝重。
孙向晚给小野倒了杯水,小野捧着杯子喝了一口,惊讶道:“甜的!”
孙向晚安慰道:“喝吧,补充能量。”
“谢谢哥哥。”朱小野一口一口撮完,杯子又放到原处。
“她怎么办?”金孟忧心忡忡,怕大姐二哥压力大把她拒之门外,狠心咬牙道,“大姐,二哥,我们留下她吧。”
朱小野眼睛亮晶晶看着金孟。
金孟摸了摸她的脑袋,示意安抚。
高杨一直沉默不语,昏黄的灯光下,她的眉宇积郁了很多愁绪,过去,现在,未来,都足以成为愁绪的一部分。
孙向晚握住高杨的手,发现一贯火热的手心变得冰凉,不时的神经性抽搐,可见高杨内心如何挣扎。他心中微微叹了口气,开口道:“这样好了,先在学校门口等,如果那人一直没回来找小野,就把她留下来吧。”
“好!”金孟心中的大石头落下,捏住朱小野的手不禁有些紧,朱小野小声对他说了一句“哥哥,我痛”,他反应过来自己情绪过激,松开紧握朱小野的手。他想到家中的困境,又想到自己如今已经十岁了,不能再无所事事下去,便主动包揽道:“大姐,二哥,我想出去工作。”
“工什么作,谁要你?”高杨蹙着眉头,毫不犹豫的否决了这个提议,发觉自己的口气有些重便放轻口吻,“等这些日子过去再说吧,现在去人多的地方不明智,得不偿失。”
“哦。”金孟语气有些失落,但没有再坚持下去。
朱小野睡的很早,高杨把她安置到自己的那间屋子,看着她睡过去后才回到方桌旁。
孙向晚在那边看广告纸,上面各式各样的卖方广告如潮,见她过来,孙向晚招了招手,“高杨,来坐我旁边,我有事情要跟你说。”
“什么?”高杨装满了心事,有些漫不经心,坐下来后手肘撑桌,支着额头。
昏黄的光线在她脸庞上余下阴影,看不清表情。
“我想买房。”孙向晚知道这时候安慰也无济于事,而经济压力始终是压制着他们家的头号敌人,便专心对付敌人,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怎么说?”高杨强撑起精神,看着孙向晚,知道他心中应该有主意,自己在这方面天赋不如他,能做的只是在他身后支持;或者偶尔觉得太过于冒险的时候提出质疑,让孙向晚不要那么脑袋一热。
“你不是已经领到了身份证吗?我看中一套房子,今年的房价都很低……因为这场灾难。”孙向晚将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这套房子是新建成的,已经可以入住了,一百四十平,五万四。”
高杨眉毛动了一下,脑中自动把收入支出算出来,“这样的话,我们手上就只剩下……两万块。”
孙向晚点点头,又道:“应该说还有爷爷奶奶在国外省吃俭用出来的五千块。”
高杨想到这里便心中抽痛:“嗯。”
“这套房子如果我们租的出去的话,那就再用剩下的钱付首付,再弄一套房子,租金来付月供,以房养房。”孙向晚眼中又出现那种冒险家发现新大陆式的光芒。
高杨吓了一跳,“这也太疯狂了点吧?”
“今年的政策,还有灾难,都使得房价非常低。”孙向晚后一句低喃近乎自言自语,“机会错过了就不会再有了。”
高杨不知道他最近在看什么,不过看孙向晚颇有病入膏肓的样子,还是开口打击热血上头的他:“这样的话,我们吃什么呢?说实话,没钱我会觉得没安全感……我……”她朝孙向晚递了个眼神,苦笑道,“我说不清,你懂那种感受吧?”
孙向晚只好把自己那些想法收起来,对高杨点头:“对……我当然懂你的想法,不懂你,我懂谁去?”他说着自己笑起来。
高杨也跟着笑起来,心中那些躁意和苦闷在这一笑中全被燃掉,灰烬被风一吹,化作齑粉,飘飘洒洒散在白雪之下,顿时空旷了不少。
“可是有些时机如果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高杨。”孙向晚神色认真道,“如果成功了,我们到上大学的时候把这边的房子抛售掉,然后去我家那边上学,费用就不会这么捉襟见肘了,会轻松很多。我不希望我们大学还要为钱奔波,现在我们的花销很小,书本费和学费都不需要交钱,我算了这三年的开销,维持下去不是问题。”
高杨揉了揉眉心,“诶。”
“嗳,别这样。”孙向晚倾身亲了亲她的眼角,“相信我,把一切都交给我。”
“你是把助学金之类的都算进去了,对不对?”高杨快速的算了一下,严肃的看着孙向晚。
“对。”孙向晚直言不讳,“这样剩下的两年半,我们就能专心学习了。”
高杨想反问一句,那风险呢?然而看到孙向晚的眼神,她便缴械投降了,赞同了他的做法。高杨没有说的是,如果有风险,那最后大不了就赔进去那些钱——一切还会坏过最初的情况?这笔意外之财是孙向晚拉着高杨向前奔跑得到的,让他来处理,再好不过。
“那就……如你所愿。”高杨笑着说,她想到孙向晚因为自己把金孟和朱小野都收揽进羽翼之下,心想,总要一同担负东西,才能叫同舟共济。
她算了一下银行的利息,发现无论如何钱都是贬值的命运,跑不过物价,存着钱也没用,全给孙向晚用去吧,能留一段时间吃饭的钱不被饿死就行。
所有夫妻在人生路上碰到过的磨难他们都曾经历过,都成功应对过来,那么稚嫩的时期都把事情扛过去了,没道理剩下的日子反而无法过下去。
并非苦难让人成长,而是苦难中的抉择、取舍、反省,让人在坎坷中披荆斩棘,勇往直前,越挫越勇。
怕什么呢?只要人在身边,哪里都能过下去。
高杨唯一畏惧的就是死亡,她还没有活够,她有家人,有梦想,有学业,在恋爱,没结婚,大学还没上过,心有不甘。
她甚至还没爱够。
赶在过年前大家都需要钱的时候,高杨和孙向晚把那套房子过户,房产证一应俱全,孙向晚指定写上高杨的名字,签名的时候如果不是那人再三强调,高杨很想让孙向晚签到她旁边。
孙向晚则是不太在意这点,笑的春风般和煦:“当做新年礼物。”
即便是数九寒冬,高杨仍仿佛听到远处传来的冰消雪融的声音,河面上厚厚的冰块被暗流击碎,哗哗啦啦裂缝蔓延,最后随着湍急的河流奔涌向前。
朱小野时不时的在学校门口等她妈妈,金孟像骑士一般在旁边守护她,可惜一直没有等到想等的人。从开始的希冀到后边燃着一丝希望,到最后麻木,短短一个月就足够让人告别过往岁月,在快开学前,朱小野再也不会去学校的铁门等待了。
因为抛弃她的人再不回来。
对此高杨不置一词,她曾经经受过的,在朱小野身上重复上演一遍,心饱受锤炼,血流满地,最后慢慢痊愈,变得坚硬,变得不再慈悲。
“不过我永远不会变成她那个样子。”高杨说这句话的时候咬牙切齿,“永远不会!”
房子在开学前找到了住户,是高杨的熟人,王婶一家。因为那边拆迁,王婶的店往这边搬了过来,就在门面店,他们租房子而不是买房子,因为没钱,资金链会直接断了,之后生意会不好做。
再者她的店要供三个孩子上学,再加上平时的租金和饮食,勉强维持,攒下来钱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她大女儿的成绩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在学校一直都是前列,但不比孙向晚和高杨,所以那些优惠享受不了,只能掏借读费。
王婶因为年轻时候家庭原因留下来遗憾,不想让孩子继续承受这种本不必承受的命运,所以很拼命。但五万块钱实在拿不出来,只能作罢。这年头借钱也不好借,谈钱伤感情,谈感情伤钱。尤其不愿借贷,供货方或者承包商一跑,钱就打水漂了,官司打了也没用,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最后只能在住上将就。
事实上这时候很多生意人都会选择租房而不是买房的缘故,怕背风险,欠债的滋味不好受。
这年头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社会金字塔越来越两极分化,老实巴交又贫困的,只能被压在底层。
高杨心中感慨万千,收王婶钱的时候也没有太慈悲为怀,谁都不容易,谁都要活命,只能看在熟人的面上出了最低价,王婶也保证不会出问题。粗胚子房就这么住进去人,地板都没铺,什么都没装修,光秃秃的,和银行账户一个模样。
新年新气象,今年还多了个人,高杨没想着让她上幼儿园或者其他,一个字,穷,学东西之类的事情,可以让金孟教她。白天朱小野被反锁在家,金孟中午回来陪她。
大概出于一种保护幼崽的本能,亦或者金孟之前养鸡养出心得,鸡崽们没了他就移情别恋,把注意力放到朱小野身上,对她很是照顾。后来金孟大约觉得这样反锁朱小野不太好,干脆直接带着朱小野去上课,坐在他旁边,两人挤一条板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