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山上迷路，结果误打误撞看到了一片蓝色花海，是很大一片桔梗花，这时候一只白色的狐狸闯了过来，我紧追它不放，想要举起枪朝它射击。”高杨讲故事没有波澜起伏，让人听了想困。
朱小野是其中的例外，她没有困，反而兴致勃勃的问高杨：“为什么要杀小狐狸？”
高杨眨眨眼睛，猎人杀狐狸需要什么理由吗？不过换皮子这样的答案或许有些残忍，于是她回答：“因为狐狸有狐臭。”
孙向晚当时坐在沙发上，闻言看了她一眼。
朱小野急忙往自己身上嗅了嗅，确定自己不臭还是香的才放心：“然后呢？”
“它忽然消失了，然后我看到一家店，里面有个小店员。”
“啊，一定是小狐狸。”朱小野小朋友感叹。
“……真聪明，于是我假装不知道它是小狐狸，和它搭讪。”高杨道，“就像当初你三哥和你说话一样。”
金孟这时候正撩帘子进来，听到自己被提及，有些奇怪，“嗯”了一声，以为在叫他。
孙向晚对他做了个嘘的手势，金孟坐过来，靠着他二哥，听高杨讲故事。
朱小野眼睛亮晶晶。
“它问我要不要染东西，说要可以替我染蓝色手指，又给我做示范。它把两手靠在一起，用染蓝的四根手指头，组成菱形的窗户，然后把窗户架在我眼上，高兴地对我说，‘喏，请您看一看吧！’”
“看到了什么？”朱小野揪鼻子，眉头蹙起，“什么都看不到啊。”
“不，它看到了它妈妈……一只白色的狐狸。”高杨声音有些出神，“它的妈妈被□□打死了，砰的一枪，死了。”
朱小野吓了一跳。
“小狐狸太寂寞了，所以会用这种方式想念它的母亲。”高杨收回思绪，把故事继续讲下去，“我听了它的话，非常感兴趣，也染了手指，作为交换，它要走了我的□□，还给了我一袋蘑菇。我在路上把手指架成窗户形状，从窗户里看到了我以前的靴子，之后看到了我的母亲，我死去的妹妹……他们都是很久以前的样子，一点都没有变。”
“啊——”朱小野发出一声感慨，眼睛都带着泪水，“为什么会这样呢？”
“因为院子里曾经失过一次火，烧掉了一切，她们死在了那时候。。”高杨道，“可我不害怕，我还有蓝色的手指。”
“对哦。”
“然后我回到家里，习惯性的把手指上的蓝色染料给洗掉了……啊，我洗掉了，怎么办呢小野？”高杨问朱小野。
“嗯……”朱小野努力的思考，最后脑袋“啪”亮起一盏灯泡，“回去找小狐狸！”
高杨摸她的头，低声道：“对，我返身回去找小狐狸，可是我再也找不到它了。我总是架起手指，组成窗户，可我再也看不到那些东西了，永远，永远看不到了……”
或许她声音中带着的伤感太过于明显，让朱小野本能的想要她开心。脱了衣服的手从被窝里伸出来，拇指和食指架成窗户，兴奋道：“大姐，我看到你了！”
高杨从沉浸的伤怀中出来，听到朱小野接二连三的兴奋喊声：“我看到了大姐，二哥，三哥！真的耶。”
高杨有些欣慰的笑着。
“我该怎么看到我呢？”朱小野歪头想，身体在被窝里不断蠕动，就像一条大虫子，高杨拍了她一下：“冷风都灌进去了，老实点！”她做完这个动作自己都有些愣了。
这是杨老太最喜欢对她做的动作，因为那时候她晚上睡觉不老实，总是被打。
她作为讲故事的人，也沉浸到了故事里，情不自禁的举起手，作出一个窗户来，透过窗户看见孙向晚，金孟，朱小野，对着镜子看到自己，但想要看到的人，却并不会出现。
她颓然的放下了手臂。
“那些都在记忆里。”孙向晚本来在看书，先是被她的回答吸引，后是被她的故事吸引，现在看到她这幅如丧考妣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开口，“只要人不死，记忆就不灭。”
“忘了怎么办？”高杨问他。
“多想两遍，怕忘记什么，就不停的在脑海里回忆，直到形成记忆触，成为了永久记忆的东西，就不会忘记了。”孙向晚道，“一个人在记忆里的样子才是最鲜活的样子，照片，录像，日记，都很平面，照片还容易让人形成死板的印象。只有不停的回放记忆，才能记住最清晰的样子。”
“说的在理。”高杨若有所思。
朱小野打起了呼噜，高杨把她的身体扭正，呼噜声终于没了。
她真像一只小仓鼠，十分可爱。
金孟扛不住，也去睡了，剩下孙向晚和高杨守岁。
时针已经经过了十一点，旧的一年即将过去，新的一年即将到来。
高杨坐到了孙向晚的旁边，两人挨在沙发里，看着炉子里的火，煤炭快把自己燃烧完了，只剩下炉渣灰烬，屋子里没有刚才的热度，余温正在褪去。两人将手放到一起，相互取暖。
“你的眼睛还有点红。”孙向晚仔细端详高杨，“哭的太厉害了。”
“忍不住，太难过了。”高杨小声和他说话，两人肩膀俱是硬邦邦的，靠着感觉就像在戳对方，痛并快乐着，“我没想到他们老的这么快……我们都还没上大学呢，当年许下的承诺，都还没实现呢。”
“会实现的。”孙向晚说得很坚定，他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嗯……”高杨鼻音塞塞的，“我只怕来不及……”
孙向晚和她十指相扣，握的力度又大了些，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时光不从指缝间溜走。
鼻息渐渐融在一处，绵绵的吻就像这时的灯光这时的火烬，带着一种至死缠绵的味道，从发芽到青涩，从青涩到成熟，再从成熟到腐烂，就这样走完一生。
那首耳熟能详的歌曲就这样流淌进内心，唱出了一生的故事。
“……如果全世界我也可以放弃，至少还有你值得我去珍惜
而你在这里，就是生命的奇迹……”
鞭炮声突然响起，炸开了新年第一天的火树银花不夜天，沉湎在接吻的两人仿佛这才从游离的世界走出来，一看表，过了十二点了。
都过了好几分钟了！
孙向晚看高杨有些红肿的嘴唇，慢悠悠道：“真是亲了一年。”
他正准备站起来，直接被恼羞成怒的高杨推进沙发，脸红彤彤的：“说话还能不能有点寡廉鲜耻？什么叫亲了一年……”
“亲都亲了，要什么寡廉鲜耻。”孙向晚扯住她的手不让她走，顺势再起身，“走，去放鞭炮，把今年的晦气都给除掉，除旧迎新去。”
高杨还记得以前他放鞭炮小心翼翼的样子，至今没有改变，只是周身比从前多了份沉稳，让人不自觉就付出信任，面容也多了份俊朗，从前可能还有装腔作势在其中，现在则是浮华褪尽，只余赤子之心。
出堂屋门后冷冽的空气吸入肺腑，让人头脑清醒了许多，袅袅白雾从眼前升起。鞭炮买了两千响的，放了不一会儿就没了，余响仿佛还在耳边，高杨站在台阶上，看着孙向晚在槐树边看着自己，脸上漾着笑意。
院子里安的灯泡瓦数很小，光线不甚清晰，让他的脸仿佛也模糊起来。但有时候似乎并不需要看清楚一个人，在心中有他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样子，喜怒哀乐，悲嗔痴惧，一应俱全。他只要站在那里，就可以想出来他此刻的神色。
好像只要看到他，所有的悲伤都可以烟消云散。
高杨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讲，这会儿却又觉得一句话也不需多说。孙向晚明白她所有的心思，他们的过去重合，未来也交织在一处，快乐一起分享，悲伤一起承担。
他不是我的肋骨，是我的心脏，高杨如是想，我一辈子都爱他。
回去睡觉时火已经近乎熄灭了，为了安全还是把炉子放到了外边，孙向晚临睡前给她一个吻：“晚安，高杨。”
“晚安，孙向晚。”
灯绳一拉，室内陷入黑暗。高杨先是不适应，眯起了眼睛，终于借助如霜冷月的光线勉强看清楚了他的背影，身形消瘦，他走向了更深的夜色。
一句诗无端上了心头，挥之不去：你引我去无路之地，穿过黑暗似一颗陨星。
高杨觉得这句诗隐约有不祥之意，将它驱逐脑海后，百无聊赖的在猜他最后会不会回头。
他似乎没有，又好像在转身撩开帘子的时候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
高杨心满意足的睡去，醒来的时候东方泛起鱼肚白，朱小野早早的换上了新衣，端端正正的坐在沙发上。
她什么时候醒的？高杨没有半点印象。
过了一会儿金孟他们也醒了，四人没有亲戚要走，也没有邻居拜访，大年初一什么地方都没开门，不能出门，吃完早饭后只好窝在家里玩金孟的收藏——大富翁游戏棋。
当初从西山拿过来的蛇皮袋里有这玩意，只是三人都没玩过，那个九成新的游戏盒也就一直没有打开过，这会儿为了陪朱小野玩的开心，终于从墙角旮旯里找出来，孙向晚负责看规则然后讲给那两人听，保证他们听明白。
朱小野似懂非懂的看着她家二哥，孙向晚说完之后她不管自己到底真懂还是假懂，就要开始玩。
游戏棋有纸币，两枚骰子，一张纸做得“棋盘”。
游戏开始，每人有1500元资产，凭运气及交易策略，买地皮、盖楼房赚租金，中途会有入狱（交钱可以出来）、拍卖（价高者得）、交易（但玩家不能相互借钱）等陷阱或者限制，破产的淘汰，最后存活的人是胜利者。
由于大家都是新手上路，只能一边玩一边熟悉规则，参与者水平良莠不齐造成的破坏性是十分可怕的，朱小野同学是其中的佼佼者。因为她一路玩一路忘记自己该干什么，把她一票哥哥坑的无语凝噎，孙向晚只好在旁边给她出谋划策，为了开心还把规则扔一边，自己赚钱补贴给她用……
不过玩游戏本就玩个开心，胜负并不那么重要，高杨知道如果孙向晚想要赢他们都只有破产的命运，在绝对的策略面前，运气显得虚无缥缈。孙向晚补贴朱小野，那剩下的人就要遭殃了，金孟早早被三振出局，孙向晚十分针对高杨，脸上带着遮不住的狡黠笑意，“既然借钱了，借一个人还是几个人都行，你要不要问我借高利贷？”
金孟在旁边简直要抱着柱子哭，为什么人和人的差别这么大，刚才二哥让他出局的时候简直心狠手辣，辣手摧花……到了高杨大姐就变成了可以借高利贷，他有些想要和这个世界决裂或者大战三百回合……不然难消心头之恨。
高杨的手本来已经伸向他的财产，闻言后忽然改变主意。
“我干嘛借你高利贷？”她笑的促狭，“我可以直接破产，然后剩下你和小野玩……我相信你一定能玩的很快乐。”
孙向晚万万想不到自己有一天居然能被高杨这么阴一把，双手举起示意投降：“好吧，是我自觉自愿主动借钱给你，没有任何利息和……赌注要求，来继续玩吧。”
要他一个人和小野玩真的玩不来，他随时可以将小野ko但因为这游戏本就是陪小野玩的，将她ko了自己好像也没什么可玩的了，他为了照顾朱小野不能ko掉她，只好三顾茅庐请高杨回来一起备受折磨，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独受折磨不如大家一起来受折磨……于是这局游戏重新开始，大家又站在了同一起跑线。
假期结束前，他们四人在小院门前留影。
那时候蔷薇只剩枯无一物的藤蔓，扎根深处的根茎汲取营养，等待春回大地，冰消雪融时奋力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