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鹤年带高杨去之前徐闻所在的区域，公司里看着乱哄哄的，却又仿佛井然有序，每个人都各司其职，乍一眼看过去，好像从来都是这个样子。

大家都在装模作样的上班，然后等着下班。忧心公司倒闭，心中想着跳槽，化妆的聊天的八卦的喝咖啡的斗地主的都有，“抢地主”“不加倍”的声音此起彼伏。

这一切在张鹤年推开玻璃门那一瞬间全部消失，好像有人按下了□□。

高杨笑了，所有人都莫名其妙的看向了她。

张鹤年旁若无人的带着她去办公室，等他们的身影穿过这里，窃窃私语逐渐汇成声音的河流。

“那谁啊。”

“我看她怎么往徐总经理那边去了？”

“什么徐总经理，早就升级啦！”

七嘴八舌的八卦像蝗虫过境，没过一会儿经过q-q群微信群轰炸，整个公司都知道公司新来了个总经理，看着很嫩，很像是老总的新欢。

不过以前从没有看到张鹤年和谁有暧昧啊，大家心里os的声音简直要溢出屏幕了：那个人长得不怎么样啊！

娱乐圈最不缺的就是美女帅哥，大家也都知道这个圈子乱，乱的嚣张跋扈，乱的理所当然。然而张鹤年就像是污泥池塘里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迄今为止没有出现过绯闻。男人女人皆趋之若鹜，想要抱他大腿，毕竟高富帅ceo是稀缺货。然而他们扑上去后却像是碰到了照妖镜，被反弹回来。

很多人最后的猜测都是他不能人道，毕竟不喜欢男人不喜欢女人也不喜欢人妖，那来娱乐圈做什么，实现共-产-主义梦想吗？

这个猜测掀起过不少浪花，毕竟藏着掖着不太现实也不太可能，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到了他这个等级，身后狗仔是一年365天执勤24小时待命，稍有波澜便会满城风雨，然而到现在都没有过绯闻。

那就是不能人道了罢。

大家对高杨的背影投以同情夹杂羡慕的视线，如果一个男人不能人道，他通常会惨无人道。

“这就是徐闻的办公室。”后勤拿钥匙过来开门后，张鹤年把钥匙留在了她手心，“你可以熟悉一下。”

高杨望着空空如也的办公室，觉得没什么好熟悉的：“盛辉娱乐是不是你身上的一根毛啊，我看你根本不在意它到底能不能开下去……你是做好了随时倒闭的准备吗？”

“被你看出来了？”张鹤年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有那么明显吗？”

“倒闭了这些员工怎么办？”高杨和张鹤年随口聊道。

“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喝西北风咯。”张鹤年一副“管他去死，关我屁事”的态度。

高杨觉得自己误入歧途，想知道现在自己还能不能抽身。

羊入虎口，悔之晚矣。

这份工作近乎荒唐，然而工资照发，前途或者钱途都需要自己奋斗。高杨初始可谓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等到后来工作交接的时候高杨才知道，之前所谓的荒唐，不过都是张鹤年在逗她玩。

张鹤年这人嘴巴里没有一句正经话。

公司有自己的章程有自己的运作方式，即便是徐闻的离开让盛辉娱乐元气大伤，却远远没有到倒闭的程度。张鹤年从不会相信任何人，徐闻是元老级人物，但他倚老卖老，旗下的艺人动作频繁，张鹤年任由他动作，既然想跳槽，那就直接成全他。

至于之后发展如何，老东家会不会排挤他，都是另一回事。商场上所谓的朋友，不过都是利益往来，合则两利则合作，合则两伤则对峙，翻脸比翻书还快，只要赚钱，要脸做什么？

高杨的到来成为众矢之的。

她在公司呆了两周，算是把情况搞明白了些。公司原本是三足鼎立，徐闻，王珂，韩熙载，不是历史上那副著名画里的韩熙载，是盛辉娱乐从其他地方挖过来的经纪人。

韩熙载此人颇有手段，人脉圈子和名声都不错，却没有自立门户的想法，只想捧出来一个超级巨星，然而在快速消费的时代这样的想法显得非常乌托邦。老东家高层动荡，他被排挤，干脆净身出户，来的时候只带了谢敏一个人。圈子都说两人是情侣关系，但这消息只是捕风捉影，没有人能拿出证据。

但有时候拿不出证据，就是最大的问题了。

王珂中庸，动中取衡，静中就重。最是擅长和稀泥，麾下的人都不算大红大紫，但高杨用er图做出了之前三人麾下明星的流动性和演员离开王珂之后发展情况，发现了一件事。

王珂这人不显山不露水，麾下的明星却非常稳定。他有一双鹰眼，能看出来什么人适合什么角色，然后角色和人物相互成就，让人一炮而红，但又不会红到可以自立门户的程度。

也有些人蠢蠢欲动，合约到期之后离开，最后却逐渐泯然于众，无异于雪藏，接的角色不理想，或者在其他公司做冷板凳，被一次性消费，人气迅速下滑，最后和初出道的新人没什么两样，有时候还不如新人，毕竟新人脸还嫩，还能刷好几年。

换一句话来说，在他手下的人都有很好的发展，离开之后就不行了。高杨觉得这人一定是个心机凯，还是心机中老年凯。

张鹤年把人挖过来后签的合同和徐闻的合同差不多，徐闻不满，姿态放的很高，觉得自己没有享受到元老级待遇，被公司轻视。于是撺掇旗下的艺人跟着他跳槽，条件开的很好，跟他走的人不少，一姐一哥有，还有不少往一姐一哥地位冲的。

也有一部分他带出来的人没有跟他走，选择留在盛辉娱乐，张鹤年似乎在观望，又似乎在试探，他把高杨签进来，是想这种三足鼎立的情况不被破坏。

三角形最具稳定性，这种结构在很多情况下都适用。公司有两个能人，不论是合作还是对立都可能造成公司动荡，如果合伙和老板叫阵那老板就输了一筹，如果对立则影响公司内部团结——虽然内部团结这种鬼话也只能糊弄糊弄外人。

派系斗争是无论什么时候都存在的。

高杨心想这真是一趟浑水，我卜做人啦。

她现在是光杆司令，手下什么人都没有，便索性处观望态度。皇帝不急太监急什么，张鹤年录取她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反正工资照发，真要潜她那就抡起椅子打爆他头好了……高杨漫不经心的想着，上班无事其他人也在观望，便索性翘班出去喝咖啡，公司不远处是一家星巴克，一杯冰摩卡三十四，换做以前的高杨估计嫌贵不会喝，现在却毫无压力。

她手头上拿的资料很厚，都是徐闻这些年搜罗的各种东西，高杨每天搬一厚沓过来蹭桌子，简直要把整个桌子摆满，看完觉得重要的带走，不重要的直接扔掉，一杯咖啡可以喝到天荒地老。她脸皮早已练就的比城墙还厚，全然不怕别人投来装逼或者鄙视的眼神。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独装装不如众装装，谁知道过了今天有没有明天，全世界都流传着2012玛雅人的语言，说世界末日要来了。

来吧来吧，来之前能不能把我的孙向晚还给我，我还想再见他一面……算了简直要绝望了，死吧死吧大洪水一发谁都逃不过，生是地球人死是地球鬼，一个巨大的蓝色星球成为坟墓，一个灾难预言是不是真的不要紧，衍生无数灾难片能赚钱才是要紧的，死之前都是要活着的，活着都是要花钱的……高杨一目十行接受的是十倍信息量，并不代表轻松，看资料看的有点累，便开始漫无目的的幻想，杯子空了，星巴克小弟过来给她换了一杯冰水。

高杨从自己的世界里出来，拧着眉看星巴克小弟。

他对着高杨粲然一笑，高阳发现眼前的人意外的年轻，那句“我没有叫冰水”的话没有问出口，只得摸出来钱包付钱，心想真是坑爹。

星巴克小弟摆摆手，栗色头发，皮肤白皙，眼睛带着光，刘海有一绺调皮的跃在额头前，看上去青春逼人。

青春逼人，高杨想到这四个字，忽然感觉自己老了，全身散发着腐朽的气息。

“这杯我请你，姐。”星巴克小弟性格非常大胆，大概是对高杨这么每天无所事事又好像很忙的样子非常好奇，“你在这里坐了一周了，是缺乏维生素所以晒太阳么？”

高杨：“……”

她不由得“噗”一声笑了出来，觉得这人搭讪的方式很有趣，很稚嫩，带着一种稀罕的天然纯朴的气质，当然也可能是演戏，然而如果是演技派的那就更好不过了，证明他天生是吃这碗饭的，“你以为我是猫啊，可惜我不是猫也不是绿色植物，没办法进行光合作用的。”

“哦。”他抓了抓自己的脸，有点羞赧。

“你在这里打工多久了？”高杨看他脸嫩，猜不出他的年龄，现代人年龄太难猜了，你以为他有二十七八，实际上只是长得比较着急，你以为他只有十八九岁，可能只是因为生活条件好脸比较嫩，或者打过玻尿酸胶原蛋白，总之年龄已经成为全民公谜，猜不透，猜不透，还是猜不透。大几岁小几岁百度百科不可信，高杨干了近两年娱记，对世界的感官早就刷新了，只信奉一个准则：谁的话都不能信。

“两个月。”小弟耸耸肩，“京城太难熬了，根本活不下去，我在想要不要去其他城市待着，不过不赚钱……我想赚够钱去上美院。”

“家里不供你吗？”高杨对他的身世感兴趣起来。

他耸了耸肩膀，“姨妈把我养大已经负完所有的责任了。”

秋天的阳光洒进透明的玻璃内，晒的人懒洋洋的，除了上下班街道上的人会显得拥挤，其他时间三三两两，没有多少人，每个过路的人或哭或笑，藏在面具下可能就是一个精彩的故事。

星巴克小弟自我介绍，他叫白莳，今年十八，父母早亡，抚恤金不多，自小在姨妈家长大，来京城打工，想要继续上学，学美术需要的钱太多，姨妈家供不起，当年父母的抚恤金根本敌不过通货膨胀的速度，能把他养大都不容易，他成年后直接像踢皮球一样直接被踢出来……

说到这里的时候白莳自嘲似的叹了口气。

“那你怨恨过你姨妈家吗？”高杨问。

白莳笑的如冰雪消融拨云见日，“不怨，成年了，梦想就要由自己来完成了。我想赚钱上学，周游世界，吃遍天下美食……哎，想法太多了。”

又是一个“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的人，高杨不由得失笑。

“姐，你是星探吗？”白莳探头探脑，猫抓心似的想知道高杨究竟做什么，“你是来挖人的吗，觉得我合适不？”说罢头往高杨面前一伸。

一张无瑕疵的俊脸往高杨这边放，面积立刻放大一倍。

高杨：“……”

她伸手把白莳的脸往一边拨，口气又好笑又无奈：“快去上班吧，主管看着你呢。”

白莳看见主管快要恼羞成怒的脸色，讪讪的走了。

高杨忍不住笑了，话唠有时候就这点好处，能让人把不开心的事情都给忘了。

下午白莳又不时的过来帮高杨续杯，在柔软的餐巾纸上用原子笔画了一幅高杨侧脸的肖像，偷偷放到高杨的桌上。

高杨莞尔，最后还是将那张纸夹在了自己的笔记本中，悉心的放好。

得知白莳下午六点换班后，高杨上美团看团购，她很想吃火锅，然而一个人吃不好，因为点不了很多东西，吃也吃不完，索性等白莳下班，请他吃火锅好了。

她将笔电和笔记本放到自己那个巨大的包里，对白莳做了个手势，示意自己在门口等他，白莳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

这多么像约-炮啊，高杨心想，可她如今身心俱疲，只想找个人安安静静的吃饭。

白莳出来的时候又是一副青春洋溢的样子，甚至从高杨背后猛的出来准备吓她一跳，当然这个计划没有实行便破产了。高杨对人和事非常敏感，感觉身后有人蹑手蹑脚过来时差点一个过肩摔把人给按在地上。

白莳胳膊被拉住扯到背后时痛的要死，嘴里发出嗷嗷的叫声，高杨发现是他才松开手，淡淡道：“下回别这样了。”

白莳看高杨的脸色，没有发现不快，却也没有笑容，畏惧的点头，脸上是受伤的表情。

年轻人，尤其是漂亮懂事的年轻人，无论做什么事情总是让人厌恶不起来，高杨对他没有恃靓行凶卖萌的行为非常满意，“走，我请你吃火锅。”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白莳在她身后亦步亦趋，不住的问各种问题。

高杨回答的随心所欲，完全按照自己的兴趣爱好了，她猛地停下，对白莳做了个嘘的手势：“我只是想吃火锅了，觉得一个人吃不太好，你又恰好在这里，理由就这么简单。”

白莳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又问了一句：“姐，你不是想潜我吧？”

高杨：“……”

她简直被白莳打败了，从脖子里扯出银链，上面挂着一枚戒指，看上去十分朴素，没什么花纹，几千块钱就能买到的货，高杨拿着这枚戒指对白莳喊：“看清楚，白boy，你真的想太多了！我有爱人了！我爱了他很多年！我在等他回来！现在，我只是想吃火锅，顺便请你吃个饭而已，看清楚好吗？”

白莳脸色一下子通红，晚归的人行色匆匆，路上碰到猎奇的事也忍不住停下脚步，看了看高杨，又去看白莳。

高杨冷冷的看了他们两眼，“看什么看，没见过神经病吗？”

停驻的路人立刻启程，不敢招惹这疯子。

“走吧。”高杨抛给白莳一句。

两人站在晃晃荡荡的地铁上，高杨把左肩的包放到右肩，白莳见状主动提出替她背包，被高杨拒绝。

白莳这会儿内心正在天人交战，一会儿骂自己自作多情，一会儿又觉得高杨实在是个妙人，那句“没见过神经病吗”在他脑海里循环了很多遍，一直出不去。

高杨百度到附近一家宽板凳老灶火锅，来之前团了两张券，到地方点菜的时候发现根本不够，索性多团两张，把自己想吃的点完后将菜单递给了白莳，“你吃什么尽管点。”

刚才她一口气点了七八个菜的架势吓到白莳了，此刻一句话不由得脱口而出：“吃的完么？”

“……不是有你吗？”高杨心中觉得好笑，“就算你吃不完，不还有我吗？”

白莳将信将疑的把菜单看了又看，觉得还是不要浪费的好，便摇头道：“我没什么想吃的。”

他把菜单往中间推。

“那就再加个牛蛙好了，正好够团购的钱。”高杨面不改色。

“钱都算好啦？”白莳诧异，高杨方才的动作他看的清清楚楚，一口气不带换的划钩钩，他心中叹服，这心算能力也是强。

白莳自己数学不行，高中三年痛不欲生，一度怀疑起了自己的人生，他偏科偏到何止瘸腿，简直一条腿都要截到大腿根部，文化课最后还是过了最想去的学校，却因为学费问题被挡在了大门外，简直令人扼腕叹息。

姨妈和姨丈都是比较传统的人，一致认为学艺术的出来没什么出息，不愿意多支付学费，想让白莳学一门技术傍身，白莳心有不甘，干脆出来打工自己赚钱。然而生活哪里是他想的那么容易，如果不是凭借这张脸，他连星巴克的工作都找不到。

“不然呢？”高杨喊来服务员，手机也不玩，两手自然下垂，呆呆的看着眼前的桌面。

这场景无端让白莳觉得心疼，好像对方肩上千钧重的负担让他感同身受，嘴上便不由自主的说好话：“姐，你真厉害。”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光彩四溢。

高杨：“……”

“快别谄媚了，你浮夸的演技连我都受不了了。”高杨一副受不了他的样子。

“姐，你真是星探啊？”白莳把下午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又问了一遍，“我真的入不了你的眼吗？”

这什么见鬼的问题……高杨腹谤，“你想入娱乐圈？”

“我是啊。”白莳不加掩饰的点头，“想赚一笔钱然后上学，如果赚的钱多了就去环游世界。”

“那你做什么不好做这行，不知道这行有多乱？”高杨给了他一个白眼，觉得白莳此人不知道该夸他单纯好还是说他蠢好。

“可我其他的都不会啊。”白莳说的理直气壮，“这行来钱最快了。”

高杨：“……”

她语重心长的对白莳说：“你以为你是黄渤呢还是高圆圆？”

“嗯？”白莳摸不到头脑。

“黄渤这样的有演技不需要颜，高圆圆这样的有颜不苛责演技，你有盛世美颜？没有吧，自认为有潜力？那你好歹有心情入这行啊，不然到时候签下来了觉得累又跑了，我找谁赚钱去？光合同赔款都赔死你，卖一辈子的星巴克都还不了，懂吗？”

白莳眨眨眼睛，“哦。”

“哦什么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