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热了,菜上了,高杨转而专心对付那些菜。
白莳主动去调小料,问高杨吃不吃辣椒。
高杨瞥见他的侧脸,似乎又想到什么,手不由得一顿,“多放点,我还要加小米椒。”
白莳去调小料,对面便一个人也没有了,长凳空空如也,这才像高杨的生活。
一个人,一个人,永远一个人。
两人叫的九宫格,白莳烫东西的时候不忘记帮高杨烫,这好像是他与生俱来的习惯,高杨无事可做,便问他:“你小时候经常照顾人?”
白莳点点头,“姨妈家有一对龙凤胎,表弟表妹比我小五岁,从小照顾他们,习惯了。”
高杨心想怪不得感觉他跟一张白纸似的,原来从小当灰姑娘长大,比哈利波特好多了。
“姐,你入这行几年了?是不是明星都有很多八卦?”白莳毫无遮拦的开口。
两个直性子半斤八两,丝毫不懂得避讳,见人就把底子兜光了。
“两周了。”高杨道。
白莳:“……”
他哈哈大笑,筷子夹起的肉又掉进了锅里,没有顾得上管,笑的花枝乱颤,高杨无语的看着他,“有什么好笑的?”
“你真是临阵不乱啊姐,太有范儿了!”白莳诚心道,“你骂我的时候我还在想,这人带的谁啊好厉害,虽然我不知道娱乐圈都有谁……”
“……谢谢你啊,”高杨一筷子伸进锅里,把最后一块牛肉夹走,“我也觉得我很有范儿,俗称装。”
“这行不都是在装么。”白莳眼巴巴的看着喜欢的牛肉没了,心酸不已,换了虾滑。
“装是精髓。”高杨点评。
白莳发现高杨虽然吃的不算快,但一直在不停的吃。他开始吃的时候高杨已经在吃,他吃饱了高杨还在吃,不由得佩服她战斗力简直爆表,自己直接沦为服务员,在旁边帮高杨下东西——捞东西——下东西,十分具有眼色。
高杨觉得他十分具有服务意识,在白莳动手的时候便仔细将他观察了一遍,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显得刻薄。白莳虽然长相不属于荧屏硬汉型男类别,却也不能简单归类到小鲜肉类中,他五官的特点就是没有特点,很多时候没有瑕疵就意味着最大的瑕疵,但他的可塑性非常强。这意味着他以后如果演戏,角色的塑造性便会加强,不会有演什么都是演自己的感觉。
当然前提是他有戏感,至少会表演,高杨之前和张鹤年交换的赌注是一个可以将盛辉娱乐带出困境的人,这句话包含的意思很多。
盛辉娱乐缺什么?缺一个超级巨星。
尽管现在人人都想赚钱,但钱赚的多了就想长脸,超级巨星是一种文化标杆,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对于很多公司来说,性价比不高,但正如张鹤年说的那样,他不缺钱,只想追求刺激。
公司不差钱,差的就是这样一尊佛。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制造超级巨星更近乎于嫁衣神功,成全的是演员本人,前期所有的投入可能到后边直接付之东流。尤其是在演员频繁跳槽的今天,小有名气后成立工作室成为了主流,工作室的自主性强,人脉上却略逊一筹。大型公司的造星能力虽然还在,对演员却过度开发,炒作获得人气,然后拿人气换钱,杀鸡取卵,用完就扔。
这也形成了一种恶性循环。
浮躁的社会风气和拜金主义盛行让巨星的产生越来越难,声名显赫有天王之称的人选,基本都过了天命之年。
王珂沉稳中庸,手上有一线和二线演员,却不会让一线冒出来,那意味着演员将不受控制;韩熙载手上有几个一线,然而最好的资源用来捧谢敏,给公司带来利益的同时却也将风险不断堆积上来,倘若哪天直接抽身离开,势必出现断层。
高杨的出现是警示,是敲打,却也是安抚。
一切全看以后的发展。
高杨觉得张鹤年应该还有后招,她不过是个拿到明面来挡枪子的棋子罢了。
启用新人是一项大胆的行为,张鹤年却有自己的打算。公司的新人早已选择了派别,这时候也不太可能往高杨这个什么都没有的人身上押宝,就算是敢孤注一掷的人,基本也是走投无路,来这里碰运气,而这其中大部分人,不是良材美玉,只是石头罢了。
他们的开发价值不大。
高杨想,这大概也是张鹤年从不插手的原因,他知道公司里根本没有这样的璞玉,让高杨出来大海捞针——于是放任了她翘班的行为。
高杨深吸一口气,想要找一个乖巧又有潜力的人何其困难,比中□□都困难的多。
张鹤年让她当棋子,可棋子不一定心甘情愿当棋子,可以相互利用而不是单方面牺牲的前提是有足够的价值让对方出手,高杨自然是要让自己有足够的砝码开口提出要求,所以她一直没有放弃努力。
结账之后两人走在清风拂面的街道上,高杨捡人多灯亮的地方走,昏黄的光线让这个城市蒙上了一层温情脉脉的外衣,万家灯亮,人间烟火。让高杨寒彻心扉如灰烬的心有那么一丝微动,她走到花坛旁驻足,转身看着白莳,心想,要不试试?
这个念头不停的骚动着她。
白莳走路低着头,仿佛看着地面可以捡到钱。
他身形瘦削,却不是孙向晚那种带着病弱的瘦削,而是一种阳光健康积极向上的瘦,低着头看不见脸的时候更像孙向晚。
停止这个疯狂的念头吧,她不断警告自己,然而越是禁止,就越是会想,就像打了除草剂的田野,抗药性让野草疯长,漫山遍野的绿。她用了两年时间翻来覆去的回忆,不让记忆中的影子淡去。
然而思念如酿酒,时间越久,越是醇厚,最后只能浇遍愁绪。
早些年的相依为命看似苦楚实则甘甜,想得多了,记忆中的样子便越是清晰,时间轴离的越近,发现两人聚少离多,越是痛苦,便想的越少。以至于到如今,高杨对最后那一年只剩下一些模糊的印象,记忆自动打了马赛克。
“白莳,你说你这么没戒备心,怎么没被拐走呢?”高杨感慨。
“啊?”白莳吃的太饱,脑袋有点转不过来,眼睛发直,呆呆的,有点可爱。
“如果你一周后还坚持要当演员的话,可以打我电话。”高杨摸出原子笔,“喏,伸手。”
白莳摸不到头脑,只是条件反射的将手递给高杨。
毕竟高杨的话太具有威严性了,让人不由自主的听从。
高杨在他手心写了一串数字。
白莳觉得手心痒痒的慌,忍不住往后缩——高杨的长发散落在他手心,连同原子笔芯珠子的转动,骨碌碌的和他心脏跳动的频率逐渐一致。
好似花骨朵听见春天的召唤,然后盛放。
“我也是小白新手上路,”高杨写完之后抬头看他,背对灯光使得脸部藏匿在阴影间,表情看不清楚,“所以你找我是冒险的,同样我这么拉你上路也是有风险的,咱们呢,半斤八两,谁也别嫌弃谁。站我这边,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短你一口,争取早日完成你的梦想,当然你也要达到我的要求,一起发财。”
白莳云里雾里,万万想不到自己竟然真的勾搭上了这艘船——就像杰克赌赢了拿到泰坦尼克号的船票,谁也遇见不到它有沉船的时候,此刻的白莳也前途未卜,但能确定的是,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
他简直要抱住高杨的大腿痛哭,想到以后不用大早起就千里迢迢的跑到市中心来上班,他简直要痛哭流涕,对于向来喜欢睡懒觉和一心为艺术献身的人来说,步行-公交-地铁-公交的路线太揪心了,他每天在这上面浪费四到五个小时,感觉自己都是在浪费生命。
而且这种浪费生命的方式无论如何都凑不够钱,室友代练日日夜夜打游戏,卫生习惯不好,白莳没有私人空间,又素来喜欢干净有洁癖,在这种同租情况下简直撕心裂肺的痛苦,可他又没有本事赚更多的钱租公寓,一直都在盘算自己要不要去卖身——然后他就遇见了高杨。
“不会抓我去拍三-级-片吧。”白莳煞风景的大杀器又冒了出来。
高杨:“……”
“就算拍三-级-片也不会找你啊!”高杨抓着白莳的肩膀试图唤醒他,声音不自觉就咆哮起来,“醒醒吧,三级片找得是巨-乳美女还有猥琐男啊,谁会找你这个样的?一点代入感都没有啊!看个a|v都要看白高帅和美女搞,大家找虐吗?”
白莳顿悟,一脸“你懂得太多了”的表情,“姐,你看过?”
“关你屁事。”高杨表情一收,转身就走。
白莳笑嘻嘻的跟在她身后,典型的给点阳光就灿烂的性格,“你一定看了,心中积怨,才会有这么大反应,不过你说的很对啊,像我这样的人,拍三-级-片实在是太屈才了。”
他把高杨送到了小区门口,站定目送高杨的背影,确定消失到看不见才离开。
高杨见他走后,才从角落离开。这个小区是她毕业后租的,安保做的很好,价格也十分给力。高杨如今可以算得上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如果当年不是她抄小路被偷袭,最后也不至于造成家破人亡,爱人生死未卜的情况。
白莳回去之后习惯性的打肥皂洗手,隔壁代练室友过来问他借钱救急,白莳很诚恳的告诉他自己没钱,室友觉得他不够朋友,一脸不快的离开。
白莳确实没钱,就算有钱也不会借给他,借完之后形同路人,支使白莳跟使唤丫鬟一样,白莳有病才这么任他□□,洁癖不代表卫生次次要自己收拾,也不代表别人可以任意糟蹋劳动成果。如果不是交了半年的房租还有一个月到期,白莳又没有钱换房子,他早就收拾包裹离开了。
“啊——”白莳冲手的时候惨叫了一声,手猛地抬起甩了自己一脸水珠,然而平时的习惯让他搓手搓的连蛛丝马迹都没了,手机号没了怎么办,怎么办?!
室友拿东西摔门表示不快,“大半夜的,叫魂儿呢!”
白莳闭上嘴巴,望着自己的双手,欲哭无泪。
本来还想明天辞职呢,算了,在那里等人,顺便做半天白活吧。
#
高杨那天之后没有在星巴克继续呆着,想要给白莳一个独处时间考虑。与此同时她接到张鹤年一个电话,让她去办公室一趟。
张鹤年的办公室位于公司的最高层,高杨偶尔会想全城来一次断电,这样在顶层楼装逼的人们只能变成苦逼,苦哈哈的下楼。当然这个想法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实现。
张鹤年正仔细端详手中拿着的照片。
那是一张婚纱照,要说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只能说里面男的太老女的太年轻。老人正是张家已经从上面退下来的老头子,张鹤年血缘上的爷爷,年轻的女人正是他新老婆段月容。老人家的恋爱就像老房子着火,全家人都不同意的事情被他任性的坚持下来。
结果显而易见。
他当然不喜欢他爷爷,人老了就容易任性,比如一再改文的金庸,比如晚节不保的钱谦益,比如娶了翁帆的杨振宁。任性就容易办糊涂事,越是有钱有势越是容易这样,时间本身就是双刃剑,赋予人智慧经验,也同样会慢慢收回这些东西。
他之所以留下高杨,也有这里面的一个原因,段月容和高杨长得真像,不,应该说高杨长得和段月容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是两人气质截然相反,这使得张鹤年在看到高杨第一眼的时候便对她生出了兴趣。
三年前段老爷子中风进医院,发现及时抢救迅速,之后转入了疗养院,也是这时候认识的段月容。时年三十九岁的段月容风韵犹存,和老爷子来了一场忘年恋,最后让老爷子力排众议,把她娶进家门。
堪称张家历年来最丢人的事情,没有之一。
段月容虚荣,爱钱,目的简单,手段粗暴,当护工来照顾老爷子,然后和他上床,之后怀上了他的孩子,现在张家二代的人各怀心思,张鹤年身为无能老大的私生子,本来不该掺和在这件事里,但三代中他最出息,还是被搅进来。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或许还要叫高杨——姑姑?
想到这个答案,张鹤年笑了出来。笑的太过激烈,忍不住咳嗽起来。
敲门声响起。
“进。”张鹤年又看了一眼照片,高杨推门进来,两者间做了个对比,他觉得高杨的气质远胜于段月容。
她身上有一股狠劲,这种狠劲蛰伏在骨子里,又如木棉,有柔韧之美,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折断。
他将照片底朝上,目光转向高杨。
“感觉怎么样?”张鹤年开口问高杨。
“感觉你是在逗我玩,老板,你真不像是一个资本家。”高杨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姿态有些随意。
“你完全可以当这是一场养成游戏,付出的是时间和精力——看样子你找到人选了,我在这里说一声恭喜。”张鹤年笑着道。
高杨诧异于他察言观色的能力,也不再掩饰,“对,不过我不确定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
“竭尽全力把它做对,很多事情本身就没有标准答案,作出成绩后,你自然就是标准。”张鹤年莞尔,看起来正经了许多。
“你说的对。”
张鹤年拿出一张请柬,“今年年终盛宴,我想让你成为我的女伴,有意向吗?”
“有出场费吗?”高杨反问他。
“制作人,投资商,各路电影电视剧导演,金牌编剧,金牌经纪人,应有尽有。”张鹤年道,“我把你领进那扇门,剩下的事情需要你自己去做。”
高杨表情变得严肃,这的确是她目前最需要的东西,她之前研究过路数,研究过各种流程,从上到下工作人员的重要性,但她始终在纸上谈兵,很多事情知道归知道,踏出那一步并不容易。
没有人领她入门,圈子便将她隔绝在门外。
张鹤年四两拨千斤,并没有直接给她一个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然后让她完全自己去争取——有人脉资源不去利用而任由人栽跟头被轻视然后一步一步往上爬,不是什么自尊自爱自重,就是傻。
“这样你就欠我一个人情。”张鹤年眼中精光乍现,“现在觉得我是一个资本家了么?”
高杨态度恭恭敬敬,嘴巴毫不留情,她算是明白了,张鹤年的确是在逗她玩,顺便做工作:“老板,您从头到脚每一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扣工资。”张鹤年假意威胁她。
高杨正要接过来那张请柬,张鹤年看见她的手指甲,表情不满,“手怎么回事?”
高杨顺着他的视线看到自己手指甲,那次受袭击时她奋起反击,十指指甲盖脱落,右手抓石头掌心被划破,缝了几针。醒来时两手包的像熊掌,指甲盖要重新长出来。身体确定没有生命危险后边没有在医院多逗留,再往后因为不停的寻找孙向晚根本没顾上这里的生长状况。
确实很难看。
“这个不影响大局吧?”高杨蹙眉,“我想我没理解错过这个工作,这应该是幕后职业。”
“但美女经纪人是个不错的噱头,我不喜欢我看中的人身上有缺陷,尤其是这种明明可以得到矫正的缺陷。”他撂下这句话,当着高杨的面开始打电话预约医生,准备给高杨矫正手指,同时通知秘书推掉了他今天接下来的活动。
“反正没什么要紧事情。”他笑着解释。
“那你之前干嘛约呢?”高杨难以理解他的思路。
“因为之前有时间,而且无聊。”张鹤年道,“现在我有更好打发时间的事情,自然把那些事情往后推了。”
高杨被他要求跟在身后,两人坐直降的电梯去停车场,高杨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时候还觉得世界不太真实,“这太随便了吧?”
“听着,高杨,我们赚钱是为了把自己解放出来,而不是为了赚更多的钱去奴役自己,尽管很多人享受这其中带来的刺激和乐趣,但我显然并不是。”张鹤年伸出食指灵活的摆动,漆黑的瞳孔映着湛蓝色的天空,让他在那么一刻显得干净而纯粹,“创造财富是快乐,消耗也是,如果公司需要我时时刻刻去盯着,那我就失去了制定规则的乐趣;如果我不能自由控制自己的时间,那就失去了向上爬解放自己的乐趣;人类一直叫嚣解放自己,可不只是为了从铁质囚笼换成豪华加大版囚笼,虽然的确舒服了点,可实质还是一样的。”
高杨对这个理由心服口服。
车行驶在路上,下午的京城路不是那么堵,高杨看着窗外疾驰而过的风景沉默。张鹤年从后视镜看她,发现只要她不说话,周围总萦绕着一种悲伤的气氛。
看起来让人难受,张鹤年感觉很碍眼,需要改变。
车子很快驶进医院。
不论何时,医院总是人满为患,不存在淡季旺季之分减价打折的可能。
张鹤年直接带她去医生办公室,还知道敲两下门。
“进来。”开口的人声音温和。
张鹤年推门进去。
高杨看到桌子后边坐着一个长相温润的男人,身穿白大褂。
白大褂看到来人是谁后愣了一下,“早知道不喊你进来了。”
“你以为一道门能挡得住我?”张鹤年笑着拉开椅子,不请自坐,“没见过送生意上门还被拒绝的道理。”
“你送的可不是声音,是麻烦,你这个麻烦制造机。”白大褂摇头叹息,彬彬有礼的对高杨道,“请坐。”
张鹤年翘起二郎腿,又不自然的换了个方向,抻了抻自己的衣服,“之前打电话里说得就是她,你帮我看看她的手指该怎么……改造。”
“怎么称呼?”白大褂对张鹤年置之不理,转向高杨。
“叫我高杨就行。”高杨主动伸出自己的手,手心朝下背朝上,医生一看直接开口,“这没办法矫正,只能拔了重长。”
十指连心,高杨一听就脑仁疼,直接把手缩回去。
“不干。”高杨直接拒绝。
“孙向晚。”张鹤年打蛇打七寸,这三个字直接让本来准备扑腾的高杨安静下来,样子乖巧的很。
张鹤年露出满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