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百二十七 他死了
作者:雪吖      更新:2019-08-18 13:51      字数:4488

天海。

街道宽宽,行人款款。

道旁的店铺里面间歇传来一两声有气无力的吆喝,最当红的烟花柳巷也只是开了一个角门,悬在外面的大红灯笼都有些灰蒙蒙地。

人人自危的当下,似乎只有天海左家依旧我行我素。

前不久在闹市斩下的二十几颗头颅之中,论起来历资辈,似乎便有左家的一名旁系弟。

领头的张家,举刀的卢家,都已经做好准备等着左家炸毛了,谁能想到静等了数日,在那朱红大门之后,依旧一点音信都没有。

自从左家的左绝莫名其妙死在了白云宗的入门试炼之后,左家陷入这样平静却又危险的情况已经太久。

那看似平静的水面之下,藏着的还不知道是怎么样的疯狂。

没人愿意在这种时候去惹怒了左家平白当了个替罪羊,即便是张家与卢家,都不愿在这个时候撄其锋芒。

也活该那左家的弟倒霉,是刚从勾栏出来,被榨干了最后一点力气,腿肚还有些打转,意乱神迷之际被一道不知道哪里来的攻击给误伤了,一怒之下加入了战局。

再后来的事情就不必了,对于卢家来,一个没自报名号的无名卒,多杀一两个又济什么事。

左家门外的那三课金刚树最边上居中折断的断茬口,已经铺上了一层细细的灰尘,风吹雨打,初冬干燥,那断口显得很是枯燥。

没人去管。

左家家主这几天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把之前让下人们辛辛苦苦搬到院落里还带着血迹的种种刑具全都砸成了碎片,还得烦劳那些下人胆战心惊继续收拾。

据出来的那些下人们,家主就坐在院里的正中央,似哭似笑,也不动弹,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

那几日的夜里,听到的从那边院落传来的哭嚎声更是证实了这些人的所言非虚。

家主莫不是发疯了?

这句话落在很多人的心里头,只是没有人敢出来。

然而还没等余下的人多做猜测,祖屋那边已经传来了一道消息,更让人惊奇的是,这消息似乎还是从家主嘴里传出来的。

让诸房的主事人到祖屋会面议事。

仅仅只是一句非常平淡的话,却给现在人心散乱的左家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没人知道这些大佬们在祖屋了些什么,只知道在他们出来之后,左家整顿旗鼓,似乎要因为之前那无名辈的死向张卢两家要个法。

祖屋的门被重重关上,那排列整齐的灵位之中,新漆了一枚朱牌,注定再也见不了天日。

乌鸦酒馆在很多人的眼里,就和悬在外面在风中飘荡的牌一样,都是神秘与阴暗的象征。

相比较左家的大动作,酒馆里面发生的事情就更加的不起眼了。

等到千面狐再一次来到酒馆的时候,怎么着也没想过她会得知这么一个消息。

她已经在酒馆里面站了半个时辰,依旧没有人对这个消息做出任何相应的回复。

之前带着那个失败的任务回来的时候,看着老头儿从未有过的大惊失色,她心里头便已经隐隐之间有了猜测。

只是那抹猜测太不明显,也太不可思议。

于是乎,当这个猜测变成了事实的时候,才显得更加惊世骇俗。

老头儿和那个已经死了的陈楠,似乎有着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这个念头在她的脑海里面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让她觉得不可思议。

作为少数和老头儿混得很熟的乌鸦,她对老头儿的了解绝对是超出寻常乌鸦太多的。

虽然她和老头儿没有师徒名分,但她自己心里清楚,不是老头传授了她这一身本事和那压箱底的幻术,依她的姿色和实力,只怕早就已经被人撕扯成了残花败柳,苟活都是奢望。

可即便她和老头儿有着这一层关系,她也从来没从老头儿的嘴里听过陈楠这个名字。

确确实实,一次也没有过。

实际上若不是她接了这么个任务,她甚至都不知道陈楠是谁。

就是这么一个区区五窍的家伙,能和老头儿有什么关联?

她没法去想。

她只想在现在找到老头儿问个清楚。

很快,她便已经如愿以偿。

大开的屋内里面黑漆漆地,就像是一张巨兽张大的嘴。

千面狐跨过那张嘴,见到老头儿的第一句话劈头盖脸便问了出来:“听你要离开这里?”

黑漆漆地屋里,一直笼罩在阴影中的那张面孔第一次出现在了微光之下。

黝黑的皮肤泛着些许光泽,灰白的胡茬顺着枯瘦的脸一直蔓延到下巴和耳根,脸上的皱纹藏着岁月赋予的沧桑,那双眼睛晶亮,与牵起的嘴角一样,似乎总是挂着笑容。

平平无奇,朴实无华。

面前的老人就像是最质朴寻常的农夫,不是亲眼所见,千面狐自己都难以想象他就是天海城乌鸦酒馆的负责人。

老头儿看着面前的千面狐,有些慈祥,有些悲伤地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你还记得,我以后给你介绍一位当世顶尖的青年才俊么?”

千面狐有些恼火,她不知道老头儿提起这件事情做什么,这还是她第一次和老头儿混在一起的时候的笑言,那会儿她还是个精于世故的机灵姑娘,老头儿看起来也远远没有现在这么苍老。

似乎是因为想到了以前的事情,她话语依旧有些冲,语气却已经舒缓了下来:“你这个干嘛,我问你,你是不是要走?”

老头儿看着她笑了笑,似乎看出她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就像是饱经沧桑的智者,也不多话,就这么终止了话题,顺着千面狐的话回道。

“是啊,老了老了,总要给辈们让位的,这么大把年纪了,占着茅坑不拉屎作甚。”

千面狐直接忽略了老头儿嘴里有些粗俗的话,接着问道:“你要去哪儿?”

老头儿目光看着黑漆漆地屋,似乎穿过了这一层厚厚的石墙,穿过了一道道障碍,穿过了千山万水,最终落在了一处熟悉的地界。

他不话,千面狐也不话,就这么静静地看了半晌,老人终于开口:“我要去的地方啊,很远,远到超乎你的想象。”

千面狐一怔,紧接着开口道:“我跟你一起去。”

“你跟我一起去?你跟我一起去干什么?”老头儿显然有些意外,他收回目光,有些好奇地看着千面狐。

千面狐摇了摇头:“你年纪大了,我不放心你一个人走那么远的路,再了,在这里我无牵无挂,还不如跟着你一起走算了。”

老头儿朗笑了两声,笑得脸上的皱纹都有些舒展开来,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本书页泛黄的古籍,放到千面狐的面前。

“算啦,你看,这是我教你的后半部秘法,有这后半部,你迟早可以突破贯通境,这一路艰难,指不定出现什么危险,你没必要跟我一起冒险的。”

千面狐一把把那本古籍摔到地上:“我不是为了这秘法才要跟你一起走的。”

老头儿笑眯眯地,也不生气,与他乌鸦酒馆负责人的身份实在不符:“我知道你的意思。”

千面狐歪了歪脑袋,也不等老头儿多做解释,有些霸道地替他做了决定:“你等着,我回去取个东西,再来跟你一起离开这里,就这么定了,你要是敢自己一个人走,我就不认你这个师父!”

她匆匆忙忙地扭头便要走,走到门口,却像是突然又想起了什么,顿了顿脚步,也不回头,问道:“后来呢?”

“什么?”老头儿显然有些心不在焉。

“你之前的事情,后来呢?”千面狐继续问道。

“后来啊。”老头儿眼睛稍稍眯了起来,牵扯得眉心的皱纹微微舒展开来,却在眼角堆积更深。

“后来,他死了。”

语气淡淡,心如刀割。

白云宗封闭的山门很快便已经打开,往日经历的事情似乎就像是一场梦,被山间的云岚一盖,便没了踪迹。

山门里面似乎并没有发生太多的变化,公孙大师兄依旧与之前一样,神龙见首不见尾,只是祝修船师兄在不知不觉之间沉默了许多,也憔悴了许多。

弟对公孙大师兄的事情不敢妄加猜测,但之前从汤巫山传回来的消息,却如噩梦一般,在他们心头,终究挥之不去。

夏侯天籁已经见过不少这样的弟,她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深沉地看着眼前的云海。

作为内门十大弟唯一一位绝色女弟,这件事情的当事人和她都有着最直接的关系。

无论是自己的师父乐正,还是那个至今不知所踪的公孙师兄。

师父的脾气,她自己知道,别看师父平素玩世不恭的邋遢模样,实际上为人最是心善,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还不知道师父心里有多难受。

再公孙师兄,门内有不少人知道她夏侯天籁对公孙情有独钟,如今师兄却是为了救自己的师父变成这样的模样,暗地里,不知道多少人等着看她的笑话。

越想越是心烦,夏侯天籁赌气一般狠狠拍了拍面前平静的湖面。

身后却传来一道怎么听都带着笑的声音:“呦,夏侯师姐心情好像不怎么好啊?”

夏侯天籁回过头,见到来人,顿时便有些不想理他,只是碍于同门情面,再之前人家还帮自己完成了个任务,不好就这么甩脸,勉强堆起一些笑容,冲他点了点头:“诸葛师弟。”

来人相貌颇有些英俊,不是当初与陈楠一起去汤巫山的诸葛元武,又是谁。

诸葛元武见到夏侯天籁脸上的笑容,眉毛一挑,顿时有些喜上眉梢,他清了清嗓,努力让自己变得平易近人:“不知道师姐在烦恼些什么,但有我诸葛元武能够帮忙的,绝对义不容辞。”

夏侯天籁维持着表面的礼貌:“算了,没什么大事,就是公孙师兄与家师之间的一些事,不敢烦劳师弟,想来师弟也帮不上什么忙。”

诸葛元武作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来是这件事情啊。”

他仔细思索了一会儿:“若是其他的事情,没准师姐还需要费些心思,只是,若是这件事情的话,师姐大可不必如此费心的。”

“哦?此话怎讲?”夏侯天籁心中一动,扭头看着他。

诸葛元武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心中**,早就准备好的话语更是信手拈来。

“若是换做以前,公孙还是大师兄的时候,若是真与乐正师叔有了冲突,那还有些麻烦,毕竟他是铁打的下一任掌门人,乐正师叔也不好对付他。”

“但换做现在么,哼……什么大师兄,不过是个废物罢了,我一只手就能让他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就这样的人,哪里顾得上烦劳师姐费神,若是不介意的话,等这阵风头过了,我帮师姐好好教训他,我就不信了,为了一个废人,师父要责罚与我……”

夏侯天籁越听越是不对劲,听到这里,更是再忍不住,她柳眉倒竖,猛地喝道。

“够了!诸葛元武!即便公孙师兄再怎么样,也不是你能够议论的!还请你积些口德!我不想再看见你,快给我滚!”

“我的难道不是实话?”诸葛元武一脸惊愕的模样。

夏侯天籁气得懒得再与他多一句话。

“好!你不走是吧?我走!”

罢,她停也不停,扭头便走。

诸葛元武也不阻拦,看着夏侯天籁的窈窕背影,兀自站在原地冷笑不止。

他又不是傻,岂能不知道夏侯天籁的心思,方才的话,不过是出来试探试探她的态度罢了。

如今知道深浅,之后的部署便有了轻重计较,至于这些话引来的副作用么,那算个什么事儿,等真把这美人捧上了床,扯去了罗衫,扮作个赤条条的白羊,天大的事情都不算个事。

他本就对公孙意见颇大,因为夏侯天籁的原因,更是郁结良久。

都是苍云的徒弟,凭什么公孙就能被所有人高看一眼?

他要让所有人知道,他诸葛元武,才是白云宗大师兄的最好人选。

至于公孙……就和他之前的一样。

现在的公孙,不过是个废人罢了,就算被师父特批去了驻马筑,又能怎么样?

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元力,经脉寸断,比普通人还不如,给他天阶的功法,他也只能看看而已。

再过段时间,白云宗上下数千弟,还有谁会记得他?

他冷笑着扭头,看着如今的白云宗,只觉得是如此的美好。

天高任鸟飞!

* 更新 更q广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