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决定好了?”
“决定好了。”
“有些事情,我们两个老不死的,可要事先跟你好,修行一路,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故此只能一心奋勇,天道酬勤,哪怕你天资聪颖,这一点,在我们门下,亦是不能有半点含糊,这些你可明白?”
“弟明白。”
“我们两个不知大限何时,故此对你要求会更加严苛,况且你一人习两份,会比宗内其他弟更为艰苦,也许从你答应下来开始,一直到下山结束,你所有的时间,都会用来修炼,你可明白?”
“弟明白。”
“修行途中,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我们会指点你,但不会过多干预你自己的事情,惹出祸事,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会出手,所以许多危险,你还是不会避免,困险依旧一肩挑之,你可明白?”
“弟明白。”
“修行一事,要看你自己的毅力,如若你现在还未下定决心,可先行退去,但你已经来了……即便这样,我还是要多问一句,你真的已经想好了?”
“想好了。”阶下少女眼眉低垂,面色有些苍白,气色却还不错。
心病还须心药医,薛轻燕回到宗门给她带来的一个消息,便足以让这位令整个天极宗都抖了三抖的少女平静了下来。
“哥哥曾经过,想到,得到,中间还有两个字,做到,万事开头难,我想到了,我想得到,那么我就必须先做到,再难我都不怕。”
“哥哥曾经过,自己选的路,跪着都要走完,我的决心已经下了,就不会更改,我不能让哥哥永远挡在我的面前,终有一天,我要挡在哥哥的面前。”
“哥哥曾经过,他肯定会来找我的,活着不易,在哥哥来之前,我不能浪费这些时间,哥哥见到了,肯定不喜欢。”
少女清脆的声音在殿内响起,一桩一桩,一点一滴,述着的不仅仅是一个个浅显易懂的道理。
大殿之上,坐着的那位吐口唾沫整个太玄洲都要为之颤一颤的霜雪老人瞪大了眼睛:“有什么话是你哥哥没过的?”
少女抬起头,犹豫了半晌,决定如实相告:“哥哥没告诉我,我以后的师父会是两个白胡老头。”
殿内坐着的两人,站着的两人,齐齐一怔,对视一眼,哄然大笑。
糊涂掌门朝着少女眨了眨眼睛:“那你哥哥一定是没来得及。”
少女低下头,想了想,抬起头,眼睛中一片澄净,似乎对掌门的这个法很满意。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一定是这样的。”
站着的薛轻燕眼神复杂,不经意间便似乎从少女的身影上看见了那个远在玄甲洲的少年。
那个自己其实一直都不太喜欢的少年,哪怕玄甲洲之行之后,自己更多的是欣赏,而不是喜欢。
如果人也分黑白的话,那个少年给她的感觉,就是极致的黑,与面前的少女截然相反。
这让她想到了一些事情,想到了一个人,所以她更不喜欢那个少年。
也许带着主观的执念,但没办法,这就是她的真实想法。
他不来太玄洲,是想要一直挡在少女的面前,然而少女修行的动力,却是不想让哥哥一直挡在自己的面前。
若是这样的话,岂不是越是努力,两个人越是见不了面了?
她被自己的无厘头想法逗乐了,但很快她便瘪了瘪嘴。
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
玄甲洲极北之地钟灵毓秀,似高山雪盖上一课闪亮明珠,与世间的污浊剥离开来,因为人迹罕至的原因,显得有些超然。
想必不仅仅是那位一手鬼斧神工,雕琢了这座城池的那位圣人没想到,只怕就连造就了这场混乱的付骞自己,都没想到结果竟然会是这个样。
东市马行之前的风波,牵扯到的,很明显不会仅仅只是付骞与陈楠谁生谁死的问题。
不远,就在这的东市,就有不下七双眼睛死死盯着这一片胜负已分的战场。
有人希望陈楠那两指就那么捏下去,有人又希望陈楠放付骞走,有人希望付骞身后的人现在就出手,有人已经开始收,心安理得地享受自己在这一次博弈之中占据的优势。
付骞在拖延时间。
他只是看上去疯,但并不是真的疯。
若是真的疯,坐不上玄甲军校尉的位置,也不可能把灵武城玄甲军部首之下武力第一的诺百逼成现在退无可退的模样。
他这疯样,只是一种掩饰而已,用色厉内荏来形容,最适当不过。
他的心中,怕得要死。
的确是要死了,在要死的面前,怕得要死,不丢人。
付骞口中谩骂着,额头青筋暴起,缩在衣袖里动也不敢动的手已经捏得死死的,指甲刺穿了手掌,他却死死捏着,不敢让掌中鲜血顺道下流。
为什么还没有人来?
他一双眼睛已经化作深层次的灰暗,自己那没用的老爹,是腿折了还是耳朵聋了?这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已经这么长时间了,他为什么还没有来救自己?
别看他的大义凛然,但他自己的这条命,是玄甲军实权校尉付骞的命!怎么可能和身后那的贱民相提并论。
换命?
呸!
他的脑还没坏,身后的那家伙若是死了,就算是伤他一根汗毛,付骞都觉得亏到了姥姥家。
他要真想死,他会告诉少年在他死后,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他要真想死,怎么会下意识往后仰着身体。
他努力不让身后少年看出自己真实所想,继续大声笑,大声骂,大声刺激。
他能够敏锐感觉到少年身伴左右的谨慎,他知道,只有这个样,才会让这种谨慎微的人知道,什么叫惊疑不定。
手指高高抬起,有些供血不足,所以这个时候显得冰凉刺骨,搭在喉骨上,就像是放上了一把锋利冰冷的剪刀,付骞更不敢轻举妄动。
他光洁的额头上面,热气腾腾,已经渗出了汗珠。
“陈楠是吧?这是本少爷第一次叫你名字,也是最后一次,因为以后你就用不上这个名字了……”似乎觉得这句话有些好笑,付骞畅快大笑了起来。
“我跟你真的,你最好杀了我,你若不杀我,我歇过神,灵武城两千五百玄甲军,能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当然,你被逼无奈不想杀我也行,反正老也不愿意那些藏得深的老泥鳅坐山观虎斗,占尽了便宜。”
“这样吧,我跟你做场交易,你把我放了,放了我,一个时辰之内,我不对你动手,你能跑多远跑多远,若是幸运的话,没准跑出了玄甲洲,天高任鸟飞,就没人奈何得了你了!”
架在脖上的手指稍稍有些放松:“你的是真的?”
少年带着些拘谨的话语从身后传来,似乎有些犹豫。
付骞的嘴角在少年看不见的角落,轻轻绽出一点笑容:“当然是真的,你想好了么,你死是肯定要死的,但你放开我,不会连累你身边的人,本少爷给你一个时辰去逃,怎么样。”
手指又稍稍放松了一些。
一直盯着这边的诺百心头没来由一紧,他嗫嚅着,想要告诉少年别放手,但这话又不出来。
让陈楠别杀的,是他,让陈楠别放的,也是他,那他成了什么了。
“你知道一个很简单的道理么?”身后的少年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
“什么?”付骞的脑一时间没有转过来,下意识问了一声。
少年就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一字不漏地复述着别人的话:“有句话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识相这两个字起来简单,做起来不容易。”
“也许付出的是尊严,付出的骨气,付出的心里头千千万万的沟壑念头,但死生之外无大事,轮到死生,付出甚大的识相这两个字,却看都不够看。”
“我不知道这个道理是有道理还是没道理的,因为跟我这话的人,做的却截然相反,我眼睁睁看着他在我面前被人千刀万剐,却没有敢动一下。”
“别人把刀架在你的脖上,还着威胁自大的话,这人不是一心求死,就是白痴蠢蛋,要是真逼急了人,给你一刀,一了百了。”
“下次最好别做这种蠢事了。”少年贴着他的后背,在他耳边轻轻道:“不过我估计你是没这个机会了。”
付骞瞳孔猛地缩成针尖大,他一颗心猛地沉了下去,就好大叫出声。
而后发生的事情却出乎他的意料。
捏着他喉咙的手指闪电一般缩了回去,没等他大叫出声,铁锤一般的拳头已经一拳轰在了他的后脑勺。
付骞连哼的没哼一下,缓缓软倒在地面上,昏迷之前也没想通,少年为什么没杀自己。
场中发生的一切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待到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做完这一切的少年已经翻身上了那匹赤霄,一骑飞驰,闪电般向着城门冲出去。
阚永焰目眦俱裂,飞驰到付骞的身边,低头伸出手指探了一下,心中松了口气,刚刚踏出一步,铁塔一般的诺百已经挡在了他的身前。
赵若雪狠狠甩开须文山死死拦着她的手臂,仿佛仇人一般瞪了他一眼,一下冲到剩下的那匹赤霄面前,头也不回地追着陈楠出去。
须文山叹了一声,抬头望天。
取死之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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