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楠背着那名为“压山”的条石,走得甚是艰辛。
也就是他这些日子逐渐习惯了压山石的特殊,不然的话,随便换个纯粹气修过来,能走出十步已经是天赋异禀,和陈楠有得一拼。
他本来走路的时候,便已经习惯了拖着脚,就像是脚上带着沉重的镣铐,走到最高处的时候还要垫一下脚。
这个习惯是在当初杀了第一个人之后养成的,因为妹妹陈岚在他当天回去之后,说他身后背着一个浑身是血的死人,吓得哇哇大哭。
从那个时候开始,陈楠便换了走路的姿势,他不想这个样子,但内心总是过不去那道坎,他知道自己背着的,其实不是妹妹说的死人,而是罪孽。
一直到现在,他习惯了背负罪孽,就像是从暗沉地狱中渐行渐近拖着锁链的勾魂使者。
已经够重了,又加上了压山石,于是缓慢沉稳的步伐,就变得更加慢了。
顺着苗天工给他指的路,陈楠走不到片刻,便看见了那岔道,只是岔道里面并没有他所想象的池塘河泊之类的,让陈楠有些拿不定主意那钓鱼的真实含义。
除此之外,无论是茅屋,还是其他的什么细节,和苗天工所说一般无二。
陈楠想了想,还是顺着道往茅屋那边走,没走两步,竟然发现之前那个在苗天工口中名字还起得文绉绉的黧黑青年修杰也在,正在伺弄一个编织精致的鸟笼。
似乎是听到了他的脚步声,还抬头看了一眼,便不再理会他。
陈楠傻傻地走近那茅屋,在屋子外面看修杰弄了一会儿鸟笼,也没人过来招呼他,也没人来理会他,更没有人和他想象中的一样,满是警惕地打听着他的来意。
似乎这个在苗天工口中的禁地,对陈楠这个外来者没有一丁半点的防范。
他傻乎乎地看着修杰侍弄完两只翠鸟,朝着茅屋里面叫嚷了一声,大意是“成了”之类的意思,便里也不理他地走了出去。
陈楠顿时便有些进退两难,他似乎感觉到了自己要找到的人在哪里,却又摸不准修杰这动作到底意味着什么。
仅仅只是打了一声招呼,还是说给了自己一个隐晦的提示?
若是提示的话,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陈楠想得有些头痛,索性便不再去多想里面的弯弯绕绕,他朝着茅屋那边走过去。
茅屋搭建得和陈楠从小住到打的陈家村茅屋有些类似,只是不同的是搭建茅屋的材料似乎有些不一样,这间茅屋的中间也没有一个比天还大的洞。
茅屋的门是排列整齐的木板绑成,缝隙颇小,屋内昏暗,陈楠看不真切。
他背着压山石,站直了身子,轻轻正了正压山石,敲了敲门,恭谨道:“公冶子师叔?在下陈楠,云溪峰门下,有事相求。”
无人回答。
陈楠心头起疑,又耐着性子多问了两遍,依旧没人回答,他心头好不容易按捺下去的怀疑又涌上心头。
那个修杰到底搞得什么鬼?
他埋着头,站着一动不动,想了半晌,又敲了敲门,依旧无人应门,他便在外面站着,等人应门。
这一站便是一个时辰。
春日天长,山中岁短,一个时辰过后,天色都隐隐有些黑下来的时候,陈楠蓦地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要找的这位公冶子师叔可是以炼器闻名于世,这样的一位大师级别人物,隐居在此也就算了,若真是以火炼器,怎么会住在茅屋之中?怕走水走得不彻底么?
而且他记得清楚,这茅屋之中,可是不曾有半点类似火光的光亮的。
这么说来的话,自己是被修杰耍了?
一念及此,即便是陈楠这样的人,心里头都开始有些无名火起。
他轻哼了一声,走到茅屋的缝隙面前,朝着里面打量着。
果然不如他所料,茅屋之中漆黑一片,影影绰绰能看出来里面的一些轮廓,但不管是什么东西,绝对不会是人形就是了。
陈楠恼怒,便要去找那黧黑青年理论。
他在梅林那边还好心帮了他一个忙,不求回报也就算了,这般耍人是个什么意思?
他刚起了这个心思,才朝着门外走了两步,便看见门口进来一人。
好巧不巧,进来那人正是陈楠恨得牙痒痒的修杰。
他看见依旧站在这里的陈楠,很明显愣了一下,这次却不像之前那样熟视无睹了,他站在茅屋院落的篱笆门口,停了一下,这才向着陈楠走过来,径直问道:“你还没走?”
陈楠背着条石走了那么多的路,在这里被他耍又等了这么长时间,本来就是一肚子的火,现在被当事人以如此轻描淡写的口吻问起来,顿时便像是被点炸了的火药一般起了毛。
“拜你所赐,我当然还没走!”陈楠声音不大,其中咬牙切齿的意味,却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修杰看着陈楠的眼神顿时便变了变,说不清那种变化是好是坏,但没来由地却让陈楠心都为之颤了颤。
他没有停留,走在陈楠的面前,点了点头,语气冷冰冰地:“跟我来吧,我差不多知道发生什么了。”
他这般平淡,没有如陈楠预料的那般对他冷嘲热讽或是生气暴怒,陈楠却失了控制,变得小心翼翼。
他跟着修杰往前走,满腹怒意却被这一句平平淡淡的话击碎。
走到茅屋门前,修杰却没有和陈楠想象中的那样推开门,而是绕过茅屋,往茅屋的后面走过去。
陈楠跟在他后面,心里起了计较。
甫一绕过茅屋,便是一片热浪扑面而来,再扭过头去,哪里还有什么茅屋,入目所见,尽是赤金色的岩浆涌动翻滚,在这一刹那,便仿佛置身火山熔炉。
陈楠瞪大了眼睛,就像是在做梦。
他四下张望,连忙跟紧了修杰的脚步。
修杰没有理他归没有了理他,一路走过去,却没有糊弄他的意思,不过走了几十步,眼前便出现了一个一副奇景。
有一座足有十米高的巨大剑炉矗立在岩浆地面上,剑炉通体呈冰蓝色,正对着他们开了一道小口子,地下赤金色的岩浆分为九股,顺着地面上勾勒纵横的熔道涌入剑炉之中。
透过那道小小的口子,能看见金红色的岩浆在剑炉里面翻滚不休。
有一位光头壮汉光着身子,端坐在那道小口子前面,手上持着一根碧玉竹竿。
陈楠见到那人,才陡然恍然大悟,明白苗天工口中所谓的钓鱼是个什么意思。
那壮汉不动如山,一根细细的火线从碧玉竹竿的末端径直伸入剑炉之中,无数道或是厚重,或是轻灵,或是墨绿生机浓郁,或是银白锐利割人的剑胚在剑炉之中无头苍蝇一般乱窜。
那光头壮汉轻“嘿”了一声,手中碧玉竹竿轻轻一抖,往上一提,火线陡然间缠住了一枚七彩的剑胚。
剑胚跳动不已,被火线缠住,依旧顽强蹦跶着,被一直提到剑炉小口的里外交界处,那壮汉才停下手。
他看着那剑胚看了半晌,重重叹了口气,又把碧玉竹竿放了下去,火线舒展,七彩剑胚如龙归大海,受惊之下,两三个闪烁便不见了踪迹。
从始至终,陈楠一直站在那边看着,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因为自己的什么原因,让这位沉迷炼器的师叔出了什么差错,到时候把他卖了都赔不起。
修杰倒是没那么多的忌讳,他走到光头中年人的面前看了一会儿,口中啧啧称奇了几声,拍了拍冰蓝色的剑炉,摇头不屑道:“有意无神,中看不中用。”
这话竟然是当着一位大师的面说的,听得陈楠冷汗都下来了,更让他惊讶的是那位八成是公冶子的光头壮汉竟然没有表示什么反驳。
只是扭过头看了陈楠一眼,颇有些不满地与修杰问道:“你带过来的?”
修杰朝着陈楠撇了撇嘴:“你又不让人家进来,总在外面站着不好,弄不弄给句明白话,婆婆妈妈地做什么,敞亮点。”
光头壮汉挠了挠那颗油光锃亮的光头,一巴掌拍在修杰后脑勺上,嘴里骂了一声:“你个小兔崽子,你当我跟你一样缺心眼呢。”
修杰一挥手,一瞪眼,看那样子就像是要还手一样。
更让陈楠呆若木鸡的是,那位只存在于白云宗弟子口口相传的的传说中的那位有着大师头衔的师叔竟然猛地朝着后面跳了几步,就像是猴子一般警惕地看着修杰,有些幽怨地开口说道:“你真舍得打你师父啊。”
陈楠小腿肚直打转,浑身一颤,竟然有种拔腿就跑的冲动。
修杰恼怒,那张黧黑的脸涨得通红,一拍剑炉,竟然发出了一道洪钟一般的响声,那剑炉之中的滚滚岩浆水波一样掀起滔天赤红巨浪。
剑炉里面胡乱窜动的几十道剑胚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震得七晕八素,真如鱼儿一般蛰伏在剑炉底部一动也不敢动。
陈楠顺着修杰扶着剑炉的手掌看过去,顿时直了眼睛。
什么山体,什么大如光斗的檀中穴,往日里那些让人艳羡的体修体质,在面前这个黧黑青年的面前,就像是小鸡仔一般弱不可言。
陈楠自愧不如,有种扭头就跑的冲动。
只见那明显所制非凡的剑炉炉壁上,一道掌印清晰可见,深深嵌入剑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