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百五十四 公孙喂剑
作者:雪吖      更新:2019-08-18 13:51      字数:3678

这还是陈楠第一次乘坐青翼凶禽,比较一旁同样是第一次乘坐青翼,却尤为淡然的公孙,他便多了一丝掩饰不住的好奇与激动。

少年天性,哪怕是陈楠这般历经风雨的人,磨炼到心境八方不动,也有会被某件事情,某个人,某样东西,某处景色勾起心底纯净的时候。

世上又有多少人能真正做到无欲无求无垢无尘的心境呢?

说好听点,那是看透世间百态的淡然,说不好听点,那就是最纯粹的理性,不带一丝一毫的个人情绪,那叫漠然。

而人,总会有各种各样的情绪,如果最后仅仅只剩下漠然,和手中冰冷的长剑又有什么区别。

若是有选择的话,陈楠绝不会选什么狗屁不通的看淡,他觉得和师兄一样,坚守本心,为了某件事情坚持到死,有自己的小欢喜,有自己的小失落,喜怒哀乐不用克制的赤子之心,挺好的。

就比如当初看着妹妹吃糖葫芦的时候,露出的小小的笑脸,陈楠心里比自己吃糖葫芦还要甜。

又或者是师兄出关的那一剑,那个时候,心中的激昂情绪,都要把陈楠冲得脑门都炸开。

他觉得,这样的事情,这样的情绪,不应该被忘却。

或小或大,点点滴滴,都是人间的美好,值得烙刻在心中的美好。

能来世间走一遭,无论悲苦还是欢喜,都是难得的体验,咀嚼悲苦,品尝欢喜,你会发现,原来即便再悲苦的事情里面,也有小小的惊喜,再欢喜的事情里面,也有淡淡的惆怅。

所以啊,看事情,看问题,多从不同角度看,就好了,你总会发现让你心静感动的风景的。

凡事没什么大不了的,死生之外,无大事么。

陈楠没有太多的时间去寻找这些感动,更没有时间欣赏沿途的风景,公孙对他的特训第二阶段,便在青翼的背上开始了。

依旧是练剑,但这次却不是一个人练了。

公孙抱剑而立,亲自给陈楠喂剑。

这头青翼,应属于褚家豢养的一头私禽,远没有吴昊乾他们从太玄洲赶过来的时候,在菏泽渡口落下的那头青翼凶禽大,故此也仅仅只有驾驭凶禽必须的褚家人和陈楠他们三人而已。

但无论是翎羽,毛色光泽,周身镌刻的灵纹,体内磅礴的气息,都要比那头青翼高出不知凡几。

很显然,这头青翼,走的是精品路线,应该是专供褚家上人或是贵客使用的。

青翼背上,造了一座巍峨宫殿,宫殿地基深深嵌入青翼体内,或者说,那地基就是青翼本身,那宫殿之中,竟然还可见一方澄净泉眼,也称得上是奇异。

宫殿外围有一层薄薄的防护罩,寻常时候起到遮风挡雨的作用,到了迫不得已的战时,想来凭借青翼天生雄浑的元力,也会是一件防守利器。

一路飞在天边云海之上,陈楠并未觉得和在地上有何不同,当然,也许是因为他被公孙喂剑,实在无暇分神的原因。

一路狼狈,如行走在生死边缘。

陈楠的每一次出剑,公孙都会洞察先机,明明使用元力比陈楠还少,却足以让陈楠节节败退,体内元力溃不成军。

无数精纯细小的剑意便在这个时候钻入陈楠的体内,如同一条条带着尖刺的寸余银鱼,肆无忌惮地钻来钻去。

陈楠终于体会到公孙当初经脉寸断的时候,所遭受的是怎么样的一种酷刑。

剑意和陈楠背负的压山石碾碎的元力不同,相比之下,它们更加精纯锐利,仿佛有着自己的灵智一般,趋吉避凶,一逮到机会,便像是饿鲨一般扑上去,狠狠咬一口,撕得鲜血淋漓,然后再在周围逡巡,寻找下一个机会。

更绝妙的是,那剑意属于虚无缥缈,类似神魂和气运之类的存在,这样的煎熬,所作用的,不仅仅是陈楠的肉体,还有他的意识。

那撕心裂肺,足以让陈楠头脑在刹那间一片空白,只余下不停倒吸冷气的剧痛,从一开始到最后,都让陈楠尝尽了苦头。

俗话说,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陈楠自己不感受一番这般寒彻骨,怎么能够体会到公孙师兄到底有多变态。

想想当初他忍受如此剧痛,还能面不改色在驻马小筑翻书看剑,还能在雪莲峰上一呆数月,另辟蹊径让自己化身剑意无处不在。

一想到这个,陈楠心中不是由衷的佩服,而是由衷地感到头皮发麻。

于是他练剑越发勤快,不是受到了感染,心灵有了净化,而是实在是不想和变态去比较自己会不会更变态。

他现在只想着身下的青翼什么时候才能够飞到不朽城,那本来带给他一些压力的玄甲军试炼,不知不觉已经化作了逃离师兄“魔掌”的希望。

当然,这是陈楠的感觉,对于其他人来说,龙骧自不必说,艳羡还来不及,眼睛里面的涟漪就没停下来过。

褚家的那些人极少出现,但一旦出现了,心里头知晓陪这位少年喂剑的是名誉天下的公孙,没有一个不是满眼炽热,恨不能代替陈楠站在公孙面前。

哪怕是那些前辈高宿也不得不承认,公孙的的确确就是个天才,能够把那些恣意任性的失控剑意以己身感应化作己身,从头到尾,每一根毛发,乃至一道眼神都可化作剑意,这份本事,就已经让他们望尘莫及。

天才都是变态,这句话,陈楠在自己心里头已经反复嘟囔了无数次,唔……用嘟囔其实并不算太准确。

在旁人心里头,其实也是天才的陈楠,每一次在心里头说这种话的时候,都是谩骂着的。

当极端的痛楚降临在你身上的时候,世俗的眼光与往昔的情谊什么的,哪里还有心思去在乎。

当然,不去在乎,并不是不去在意,不去在乎的意思,便是在那个时候,你已经没有了精气神去在乎。

那种时候,恨不能只通过最粗鲁的谩骂,把自己所承受的痛苦,通过言语宣泄出去,哪怕其实对于肉体的承受能力并没有什么用,但对于内心的承受压力削减来说,还是很有效果的。

陈楠练的剑,依旧很简单,只是简简单单的剑刺,上撩,劈斩,横扫,四个把式而已。

公孙当初说要教他那仅有四式的公孙剑法,并没有骗陈楠,在路上来的途中,找寻机会已经教给了陈楠。

所以他说在练剑百万次之前,不让陈楠用那四招剑法,也自然是真的。

他与陈楠对战,并没有欺负陈楠的意思,不仅元力控制比陈楠要少,就连怀中公孙都没有出剑,所用招式,更是一模一样,只以手指并剑,行剑缓慢到陈楠都能把公孙手指划过的轨迹看得一清二楚。

可偏偏就是这样怎么看都是劣势的每一剑,都让陈楠行剑如鲠在喉,总是在最行云流水的时候,自中间被硬生生掐断,然后在陈楠来不及变招的时候,就是一道剑意笔直刺入他的体内。

青翼在天上飞行,似乎无休无止。

青翼背上的宫殿之中,公孙陪陈楠练剑,也似乎无休无止。

陈楠体内的剑意,慢慢积攒到了他所能承受痛苦的瓶颈。

就连额角鼓胀起来的青筋之中,都似乎有剑意穿梭而过。

本来沐浴完了丰神俊朗的陈楠,仅仅只是一两天的功夫,又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身上的衣袍湿了之后就连干了的机会都没有,脸上的青筋鼓胀开来之后,便再没有消停下去。

不断的累积,量变总会引起质变,可惜,陈楠似乎并没有公孙在剑道上的天赋,质变依旧迟迟没有到来。

而在他体内,剑意已然无处不在,就像是当初登上雪莲峰的公孙,一样对这些剑意,没有一丝一毫的办法和控制之力。

陈楠依旧在苦苦坚持。

他牢牢记得师兄得知他要练公孙的剑的时候,跟他说的一句话。

他的剑,很容易学的,能吃苦就行。

犹记得当初,师兄还问了他一句:“你怕么?”

你怕么?

陈楠在自己心里头问自己。

如此痛苦,痛苦到恨不能下一秒钟就此死去就好,痛苦到他每时每刻都觉得自己脑子里无数钢针随着自己的脑袋晃动而上下戳刺,痛苦到连握剑的那手掌,都在不停地**。

你怕么?

陈楠咬着牙,心里头唾弃了一声。

娘的,当然怕!

有些痛苦,经历一次便足以让人铭记一辈子,进而敬而远之。

换你来试试,你能不怕?

怕归怕,要放弃么?

怎么可能放弃?

有些坚持,有些事情,哪怕再怕,再不愿意去经受一次,又怎么可能有放弃的念头。

他双目赤红,配合那遍处青筋的脸,犹如厉鬼一般,咬碎了牙,咬得牙龈渗出血来,大吼了一声。

“再来!”

公孙不会客气,又是一指剑刺出。

这一剑,就像是压倒了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陈楠身体倏忽间僵住,而后猛然倒在地上,如一条蛆虫一般,无比痛苦地扭曲着身体,四下翻滚。

饶是如此,他依旧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公孙神色冷漠,眼神熠熠生辉,他俯视着陈楠,循循善诱:“痛么?痛就叫出来吧。”

一刹那的寂静,随之而来的,是一道足以把整座宫殿都从青翼背上掀开的堪称惨绝人寰的嚎叫声。

惊得飞行平稳,训练有素的青翼都被吓得从云海上落下百米。

嚎叫之后,便是刻不容缓的又是一剑,从陈楠张开的嘴里刺了进去,只刺往他的那颗心。

公孙微笑。

这样的笑容,落在陈楠的眼中,已经看不清了,只觉得怎么看怎么像是魔鬼般的笑容。

落在一旁的龙骧眼中,惹得这个敢和整个褚家说出“老子不是你们褚家的人”的杞梓天才,都生生打了个冷颤。

公孙蹲下身子,憨笑道。

“让你叫你还真敢叫啊?”

“没事,痛就叫出来,叫出来就好受一些了。”

“来,试试看,再叫一声?”

陈楠死死咬着嘴唇,都这种时候了,他还有精气神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公孙猛翻了一个白眼,哆哆嗦嗦张开嘴,以微不可查的声音,平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骂了一句公孙。

“你大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