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跃在头顶的巍峨宫殿之内，那茫茫云海之中一闪而逝的青翼凶禽背上，陈楠欲仙欲死。

他从来没有想过，师兄还会有如此严苛的一面。

在他的印象之中，师兄永远都是那副淡笑着的模样，最多轻描淡写说一句“我试试”，和之前的形象比起来，现在简直就是佛和魔的区别么。

他心中即便如此想着，嘴里却再不曾出声。

哪怕心里头再怎么破口大骂，陈楠也知道，公孙是为了自己好。

这一路到头，青翼落下的那一刻起，公孙便不能再陪在他的身边守护他了。

踏入玄甲军的试炼，那么从那个时候往后，陈楠的命运，便只能掌握在他自己的手中。

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他提升实力最后要珍惜的大好时光。

没有压力，便没有动力，陈楠的动力，就是那一道道游弋不定，不断累计的剑意。

公孙现在就像是在搭建积木，成了，便是通天高塔，败了，便是毁于一旦。

兵行险招。

其中凶险，龙骧不是局中人，不知道，但陈楠和公孙其实都知晓，若陈楠撑不住，只怕他日后，便再也练不了剑了。

当一个人对剑意产生畏惧感的时候，心生隔阂之下，又怎么会得到剑器的承认。

说实话，公孙虽然对陈楠的承受能力多有了解，比较那压山石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也有所耳闻。

但了解归了解，终究不是感同身受，公孙把剑意累积到一定程度之后，便有些犹豫着不再叠加。

他怕陈楠承受不起。

就像是一枚剑鞘，若是藏不住宝剑的锋芒，便会破碎开来，化作荒废。

每一个人的人生，都应当由他自己做出决定，不管这个决定是好的还是坏的，其他人都没有资格做出任何干涉。

更没有资格帮他做出决定。

包括公孙自己，都没有资格帮陈楠做出要不要继续下去的决定。

这关乎着的，是陈楠日后的成就，是一辈子的事情。

就像是人生走到了岔路口，走错了一步，也许这辈子便会就此更改。

公孙尊重陈楠，不敢也不愿帮他做出这个决定。

但这一切的顾虑，在陈楠那句话说出口之后，便不再是顾虑。

“你大爷的。”

区区一句话，已经帮陈楠把他的态度表明无疑。

公孙再没有丝毫犹豫，他骈指作剑，轻描淡写地在陈楠身上勾勒奥妙灵纹，剑芒璀璨，潇洒写意。

就像是当世书法大家，挥毫泼墨，醉后微酣，洋洋洒洒写出的那锦绣文章，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子的仙气。

手指每落下一次，陈楠的身体便是一阵剧烈的抖动，然后便是体内更加翻天覆地的变化。

公孙视而不见，心思笃定，他相信自己看重的师弟，绝对能够撑得过去。

他一边写意挥洒，一边信口说话。

“曾有一位不曾练剑的前辈说过一句关于练剑的话，当时看了，我觉得甚为有趣，所以记了下来，听着好像没什么道理，但后来仔细想想，越想越是佩服那位前辈的大智若愚。”

“今日我便把这句话传授给你，引为经典，铭刻于心。”

“他说，练剑么，多简单的事情，想要练出剑意，被劈个百八十次还能不会么？”

“若是劈个百八十次还不会，那就多劈几次，总有劈会的时候。”

“师弟啊，你看看人家这位前辈，看得多透彻，虽然不曾练剑，但把这道理，说得可是真真的，你体内的那些剑意虽然细小，可却精纯，你且静心感悟，不可浸在痛苦之中。”

“对了，类似之前的出声嘶吼，可万万不能再有了，憋着一口气，把那些剑意凝聚，化为己有，万不可泄了剑意，功亏一篑。”

陈楠无力开口，整个人就像是脱了水的鱼一般，在地面上徒劳无功地跃动着，翻滚着，挣扎着，身下的汗渍，都已经汇聚成了一方小小的水洼。

就像是一锅老汤，总得文火慢炖，才能把那鲜美滋味发挥得淋漓尽致。

陈楠现在所扮演的，就是那老汤之中要炖得滚烂的汤料了。

公孙不断往这锅汤里面加火，现在就看是这锅先承受不住，还是这汤料先化作珍馐。

公孙的话，陈楠一一听在耳朵里，记在心中，不管有没有记住，理解，反正是打死也不再开口，就像是那咬定青山不放松的翠竹，打定主意咬紧牙关不放松。

他能感觉到胸腹手足，浑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肤之下，都有剑意流淌，生生不息。

他就像是饮入一口烈酒，一道火线自喉管顺滑而下，紧接着腹中火热，整个人就像是要烧起来一样。

他的灵觉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敏锐过，他能够感受到阳光照射在肌肤上暖暖的温度，能够感受到毛孔微微收缩时候那细细汗毛的微微颤动。

每一次翻滚，陈楠甚至都能够感觉到，在他体内流淌着的，不再是血液，而是那汇成了潮汐一般的细小剑意。

他似乎都能感受到腹中就像是装满了水一般，每一次翻滚，都有剑意碰撞，沙沙作响。

被陈楠寄予厚望的凝烟这一次却是宛如死物一般一动不动，小白虎也早早地从他怀里跳了出去，蹲在金角雪鹿的头上，静静看着陈楠。

当初决定跟随独臂师叔祖修行的时候，公孙曾对陈楠说过一句话，具体的话记不清了，大致的意思就是什么东西都是外物，只有自己的实力，才是最根本的，最让人安心的道理。

而这个道理，在这个时候彰显出来，的确，在这样的时候，除了陈楠自己，谁也帮不了他，哪怕是与他一体，天生神秘的凝烟神通。

青翼凶禽振翅高飞，头顶日月星辰，轮回颠倒，不知不觉之间，距离不朽城已经越来越近。

留给陈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公孙在面色凝重之间，加快了剑意弹出的速度。

现在的陈楠就像是一只被水注满，鼓鼓囊囊快要撑爆的水囊，要么把那些水不断往内压缩，最终质变，要么等待着他的，唯有水囊破裂，水泄而出。

而面前的景象，怎么看，陈楠都不应该会是第一种。

他气若游丝，面如金纸，原本似乎蒙着一层白光的俊逸脸蛋，这个时候已经被撑得肿胀犹如馒头。

裸露在外面的皮肤，沾染上一层干涸的血块，多是体内承受不住压力，血液自毛孔析出，最后在体表干涸凝结而成。

公孙已经有些罕见地犹豫，手上弹出的剑意越来越细小，越来越迟缓。

他平生第一次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有些着急了？

青翼渐渐放缓了速度，高度也开始慢慢下降，这是快要到不朽城的前兆。

若是到了不朽城，陈楠依旧没有从这剑意聚成的牢笼中脱离出来，那么到时候，可不仅仅是丧失了一次玄甲军试炼机会那么简单。

青翼下落，往往控制不住自身力道，渡口处要以引渡元修合力才能堪堪让青翼平稳落地。

青翼根骨比较寻常凶禽重，这是青翼凶禽天生的缺点，无论品阶修为高低，都无法改变。

其中也许有连日飞行，耗损颇重的缘故，反正到时候，青翼残余力气控制不了自己的降落。

就像是当初吴昊乾他们过来的时候，在菏泽渡口降落的那青翼一模一样。

所以往往在青翼背上的那些元修，都是进行走修，少有坐修，一来江湖凶险，不敢大意，这二来就是怕青翼降落之时动静太大，为了这些日子，落了个走火入魔的下场，实在是不太好。

连坐修都不敢，更何况是和陈楠这样求生死突破。

公孙剑意越来越微弱，眼神饱满，神光湛湛。

一旁的龙骧走了出去，示意控制青翼的褚家子弟暂缓下落。

于是不朽城那座卫星子城上空，便难得看见一头青翼凶禽盘旋不落，颇有大不敬的意思。

不朽城中，不少认出青翼家徽来历的大佬们，眉头微皱，冷哼一声，已然心生不满。

子城之内，有早早到来，等待剩余试炼人员的世家子弟抬头看天，看往身旁同伴，面带嗤笑。

“熊祖，我看你这熊家的名头，分明比人家褚家弱太多了吧，人家敢绕城而飞不落，你们熊家相比之下，声势可就弱太多了。”

一旁壮汉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天空兀自飞行滑翔，迟迟不落的青翼，哂笑一声。

“我熊家当然比不上褚家了，不然的话，这才天海之争，我们会输得那么惨？褚家这等英才，还得周兄亲自上马不是。”

那先说话被称为周兄的人面色一变，冷笑一声，说不出是嫉妒还是怨恨：“褚家背后有太叔家撑腰，我周家算得了什么，哪里敢和褚家争锋，还是让给你们熊家好了。”

两人唇枪舌剑，正当争论不休之际，一旁有人眉头一挑，突然说道。

“都别争了，你们看，褚家那头青翼落下来了，不朽玄甲军绝对要去找麻烦，不妨去看看热闹？”

几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

“走！”